正文  第八節 陽州的前人舊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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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雖然自己一直是一個感官遲鈍,甚至說是沒有生活情趣的人,立軒也能感覺到此時生活明顯的感覺。
    好像是因為他一直以來的良好表現,公司給他升職了,與之相對的工作量也開始增加。父母那邊的聯絡也開始增多,主旨大概都離不開,想要抱孫子這一個主題。小敏也反常地開始不再加班,每天回家做飯,按時打掃屋子,向他灌輸,她想要一個“孩子”的需求。
    這就像誰開啟了什麼開關,生活就開始,拚命地推著他往前走。
    伴隨著這一切的發生,他和陽州相處的時間自然在不斷地削減——妻子在家的時候,他怎麼可以停留在樓上房客的屋子裏而對妻子不聞不問。
    這與以前在校園裏的隱秘戀愛完全不同。
    原來是一種,危險的浪漫。
    現在是一種,危險的痛苦。
    每天小敏做好飯,三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前,不知為何氣氛總是異常尷尬,一臉不在乎的立軒,和雖然看起來很自然卻總感覺哪裏不對勁的小敏。之前的日子,一直幾乎都沒有碰頭,彼此根本就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所以一切還好。而直白地放在一起的三人行,總讓人感覺渾身不舒服。
    這樣的三人行,又能持續多久?
    此時的餐桌上,依舊一片平寂。
    “我吃完了,辛苦弟妹了。唔,立軒,我寫了幾首新曲子,待會兒你上來聽聽。”陽州放下碗筷輕鬆說道。立軒剛想要應答,一旁的小敏卻冷冷地接道,“老公你也早點下來,還要商量商量寶寶的事兒呢。”
    陽州無所謂地搖搖頭,溜達地上樓去了。
    見陽州走遠了,埋頭吃飯的立軒才發出聲來:“孩子的事情,過一陣子再說吧。我最近剛升職工作也忙,等一切穩定下來的……”
    “前一陣子你就說下一陣子……再等我的年齡都不行了。理論上來說,女人這個時候生孩子最好,爸爸媽媽也是知道這點,才會找我們談的。我那邊工作也都放下了,你工作忙也沒關係,懷孕也沒有多大事情。咱們兩個攢下的錢養個孩子怎麼都夠,主要我想的還是,先懷上。”
    “所以說,我最近工作忙,沒什麼精力做那種事情……”
    之前的日子裏,他和小敏就極少有夫妻之實,小敏對這方麵的事情並不上心,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所謂女人的吸引力。他自青春期開始就是一個這方麵趣味單薄的人,而教會他一切的人還是陽州,在陽州不在的日子裏兩人就沒有多少互動,陽州在這裏,必然更寸步難行。更何況,他對這個女人,沒有愛。
    “我吃完了,碗……你吃完了放那裏待會兒我刷就好了……”
    立軒起身把椅子推回原處,轉身想要上樓去,卻聽到了身後妻子冰冷的聲音:
    “你還是個正常的男人嗎?或者說——你還是個男人嗎?”
    後頸升起一股涼意,立軒轉過身看著目光冰冷的小敏:
    “想要我告訴爸媽嗎?你和他的事情。”
    “!!”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隻是不忍心說。”
    就在這時,小敏臉上的表情軟了下來,寫滿了辛酸與無奈。
    “老公,你不要逼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一直都很幸福很溫馨,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敷衍,我們是家人,我不希望這個家庭破碎。我原諒你們的關係,隻求,我們可以有個孩子。”
    話音落下,小敏的眼眶濕潤了起來。無論是真是假,女人的眼淚總是令男人束手無策。立軒也就這麼慌了,隻得走過去,輕輕將自己的妻子摟進懷裏。
    一邊是自己深愛的戀人,一邊是自己父母之命的妻。
    這可真是自找的,左右為難。
    *
    陽州此時,正坐在陽台觀雨。
    他原本是不喜歡雨天的,自己的名字裏本來就帶個陽字,下雨天又是出門遊玩的大忌,除了雨中能夠相遇的美女以外,下雨就是一件給他添堵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喜歡雨的。
    立軒身上的點點變化他感知的很清楚,因為原本就已經經曆了很久分離的日子,對此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見。隻是最近一個人彈琴的時候,總會開始胡思亂想——自己年輕時狂亂的日子,以及從小到大,媽媽對他說的那些話。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噢,因為人一旦進入婚姻,就會不再需要愛情。”)
    雨還在下著。
    雨點漸在他的臉上,卻一點也不涼。
    好像曾經有個姑娘質問過他,因為得知對方並沒有和自己好好相處的意思便惱羞成怒,梨花帶雨地質問道:“你到底懂不懂的什麼是愛?”
    他的回答是,愛是什麼,能吃嗎?
    他一直是一個藐視愛情,踐踏愛情的人。
    所以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愛情,而流淚。
    “陽州。”
    立軒走了進來,隨手鎖上了門。之前他是從未這樣做過的。那個女人這麼做了啊,嗬,還真是小瞧他了。陽州在心裏念了念,也沒做聲,隻是依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
    “陽州……”
    果然有個人喚名字,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情。
    “最近工作忙了……小敏也回來了……實在是……”
    “不用說抱歉,沒什麼好抱歉的。就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我想你我就去找女人。你想我,就來找我就好了。”
    “……小敏說,要孩子。”
    陽州依舊坐在那裏看向窗外,仿佛早就對這話有了心理準備
    “關我何事啊,小少爺。你們夫妻兩個的事兒,你們夫妻兩個商量罷。”他又補充了一句,“要是需要我走,我就走,你不用留情。”
    “我怎麼會讓你走!”話語脫口而出,每當一涉及到“走”的問題,立軒就會變上一個人,可每次都會在話說出後之後再變回來。仿佛“走”就是那個不能觸碰的開關,會要了他的命。立軒走到陽州身旁,陽州依舊不為所動,看著窗外的雨,
    “在鬧什麼別扭啊……”立軒在背後摟住陽州的脖子,這麼多年了,他知道這個人的脾氣,“我也……我也不想……”
    “從前有一個女孩子。她是一個藝術家。從小就開始跳舞,以舞蹈家為目標奮鬥。她長得漂亮,身段也好,是,令男人著迷,女人嫉妒的那種姑娘。姑娘的人生本來在自己的努力下一帆風順,卻在20歲那年遭遇了重創,她被情投意合的男人拋棄了,理由是,他懷孕了。”
    莫名其妙講起故事來的陽州令人摸不到頭腦,可是陽州很少說這麼多的話,也從未和立軒講過什麼故事。明白這段話重要性的立軒隻得繼續默默聽著。
    “所有的人都說墮胎,姑娘卻執拗著要把孩子生下來,生下來之後也勤奮練習,可是世間好像對這樣不守貞節的姑娘不怎麼待見,她的藝術生涯完全受到了影響。家裏人也放棄了她。姑娘隻好自謀生路,在外麵跳舞。可是外麵的世界又怎麼能幹淨呢?她努力恪守著自己,生活卻一點一點將她往深淵推。在夜總會跳舞,跳脫衣舞,成為一個娼婦,她帶著兒子艱難地活著。她的兒子,就看著這樣的母親長大。”
    難道是……陽州的媽媽?
    陽州從未講過他兒時的事情,即使是對摯愛的立軒,也從未提過。立軒自然也不會問,隻會說自己家庭裏的事情。陽州的故事,就一直是個謎。
    “姑娘變成了真正的女人,遇到了太多的男人的虛情假意她已經對這個世界的情愛失去了信心。而就在女人完全跌入黑暗之時,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文質彬彬的人,不是在肮髒的地方,而是在街頭與我她相遇,一切都美的像假的一樣,即使她拒絕,他也毫不退縮的瘋狂追求。而飽經滄桑,缺乏愛情滋潤的女人終於淪陷了。她的兒子可以看到她母親的明顯變化,從墮落的女人,變回,美麗的少女。”
    “但是……”立軒小聲地接道。
    “但是男人的家裏,那般的富有,社會地位那般的高,怎麼能允許兒子娶一個這樣不幹淨又低下,還帶著個拖油瓶的女人。給男人安排了利益聯姻。婚姻還無法阻擋兩個人的愛,男人依舊來找他的愛人,親蜜纏綿,女人的孩子也一直像有了一個父親一樣。後來,那個男人的妻子來到了家裏,找女人談判。可女人的反應,讓妻子大吃一驚——他若不愛我了,他就不會來了,我不會走,有種,你讓他別來找我。怪我何幹,管好你老公啊。”
    “然……後呢?”
    “男人一開始還一如既往,後來,男人的妻子懷孕了,後來,男人有了孩子,後來,男人的工作越來越繁忙,後來,男人就慢慢不再來了。後來,男人送來了一筆錢。說是,讓她們娘倆換個生活,至少,供孩子上個大學。”
    “……”
    “女人全線崩潰了。每當喝醉的時候,就會和他的兒子低語——不要相信愛,兒子,你不要相信愛。愛是世界上最他媽的扯淡的東西。人是現實的動物,是物質的動物,不是什麼愛的動物。藐視愛情然後享受愛情吧,這樣,你才不會受傷。”
    “陽州……”
    “女人的兒子很爭氣,考了一個相當好的大學,女人說,兒子啊,爭了這口氣,以後就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去吧。那筆錢挪出來付了學費和生活費,可在兒子還沒去上大學的那個假期,女人因年輕時的傷害患病。兒子便瞞著媽媽,去找到那個男人求助,別的不求,隻求他能在媽媽臨終之前見媽媽一次,卻,連人都沒見到。”
    “陽州,我……”
    陽州沒有再繼續說,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就那樣站在了雨中,雨水開始打濕他的頭發,皮膚,衣服,立軒第一次覺得自己,看清了陽州,或者說,第一次覺得真實的陽州,站在他的麵前。
    在雨幕之下,陽州緩緩地張開手,像往常一樣,挑起那不羈的嘴角:
    “在去抱妻子之前,要不要來我懷裏呆一會兒啊,小少爺?”
    撲入懷中。
    雙唇對接,將舌頭糾纏在一起,交換著情愫。一切也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一反平常,今天的陽州溫柔得要命,這致死的溫柔如毒一般沁入骨髓。
    就像,他倆第一次時一樣。
    立軒卻感覺,陽州在哭。
    他能看見,那個目睹了一切的一切的男孩,躲在屋子角落裏的模樣;他能看到,那個冒險去找媽媽舊戀人的少年,歇斯底裏敲門的模樣;他能看到,那個藐視愛的青年,在燈紅酒綠之後的落寞模樣。
    所以今夜,他沒有下樓。
    兩個人,就這樣守在,這二層的樓裏。
    雨,下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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