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菁華殿依舊燈火通明。
    宮中因選秀一事熱鬧了一日，終於近夜之時，各秀女安置進了儲秀宮，宮中方得寧靜。
    一緋衣女子對著芙蓉鏡端坐著，後麵站著個長相俊俏的宮女，正在摘下她發髻上的金銀玉飾。
    “娘娘，小聰子是這麼跟奴婢說的，諒他也不敢有半句假話。”宮女宜畫正跟眼前的貴人說著什麼。
    “哦？竟有如此膽大狂妄之人，本宮倒想見識見識她有什麼本事。”精致的麵容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媚笑。
    宜書從屋外緩步走了進來，“娘娘，秦麽麽來了。”
    “嗯，讓她進來吧。”慵懶的聲音帶著些疲憊，她輕扶額頭，盡量緩解困意。
    一個著青色宮服的中年婦人走進來，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老奴見過薛貴妃娘娘。”
    薛貴妃看著鏡中婦人滿是皺紋的臉，“秀女可安排妥當了？”
    “回娘娘，都安排妥當了。”
    “本宮聽說這屆秀女姿色過人，還有幾個是學士之女，滿腹經綸，將來定會在宮中大有作為。”
    秦麽麽身處後宮多年，自然知道薛貴妃所言何意，“娘娘，這是即將呈給皇上的秀女畫像，請娘娘過目，若有不妥，老奴便叫畫師重畫。”說罷，遞上了懷中抱的幾卷畫軸。
    宜畫接過畫軸，薛貴妃一一看過，看似漫不經心地挑出了幾幅。
    “本宮瞧著這幾幅畫的不甚好，形態不端，回去叫畫師重新畫罷。”
    秦麽麽接過這幾幅畫軸，果不其然，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她們徒有貴人的皮相，卻沒有貴人的命。皇上選秀女侍寢，最先看的便是這畫像，如今薛貴人作梗，怕她們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娘娘，老奴聽聞今日宮門口有個秀女口出狂言，自視國色天香，無人能及，竟連娘娘和皇後都不放在眼裏，娘娘對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可否另有安排？”
    “你不說，本宮都差點忘了，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蔑視皇家威嚴，敢在天子腳下大放厥詞？”
    “回娘娘，是梧城巡撫楚江的女兒，名叫楚滄依，娘娘請看。”說罷展開了一副畫軸。
    “嗯，這麼仔細一瞧，也算是個美人痞子，可惜啊，這個賤婢教養欠缺，怕是日後會衝撞了聖上，本宮瞧著，這樣的人就不必再在秀女之列魚目混珠了，隨便打發她去哪個宮裏當雜役宮女吧。”
    “可是……可是這秀女之名都是在冊的，無緣無故少了一人，老奴怕是不好交差啊，還請娘娘指點。”
    薛貴妃斜看了一眼鏡中的秦麽麽，秦麽麽恰好與薛貴妃目光相對，連忙惶恐地低下腦袋。
    “秀女楚滄依，衝撞貴轎輦，口出不敬，罰去膳房做役，以示警戒。秦麽麽，這樣的理由得當？本宮累了，沒別的事就先退下吧。”宜畫攙著薛貴妃，向妃榻走去。
    “娘娘聰慧，老奴望塵莫及，老奴先行告退。”
    秦嬤嬤出了菁華殿，長舒一口氣。這是後宮權勢常用的手段，每一屆秀女幾乎都要經薛貴妃的手，最後真能飛黃騰達的也寥寥無幾，她早已料到剛才的一切，可是在其位，謀其事，為了活下去，縱使良心有些過不去，也不得不這麼做。
    隻是這膳房，是宮女們最不願當差之地，整日油熏火燎，不出二十五歲，便已顯四十之態，如今這楚秀女進了膳房，怕是苦了她了。
    儲秀宮內，眾秀女有的為新入皇宮興奮難眠，尋思著以後怎麼奪得天子恩寵，有的惴惴不安，為命運前途擔憂不已。殊不知，她們中很多人的命運早已在今晚定下了，而究竟是誰能成大器，今日還言之尚早。
    天色未亮，東方隻露出一道模糊的曙光，撕扯著寂靜的夜幕，天地間開始變得浮躁。
    秀女們大都還在酣睡之中，穿戴整齊的教養嬤嬤們突然破門而入，敲著銅鑼從廊前走到廊尾，攪得人再不能在美夢中逗留。
    美人們紛紛睜開朦朧雙眼，抱怨聲此起彼伏，還未來得及完全清醒，便聽到了秦嬤嬤的聲音，"各位小主，請速速梳洗更衣，半個時辰後聚於正殿，若有遲慢者，當宮規處置不怠。"雖無多言，狠厲的聲音卻讓人聽著膽寒。
    教養嬤嬤雖屬婢女之列，卻不同於普通的侍女，她們多是宮裏的老人，見慣了宮裏的勾心鬥角，深諳其中道理，且多為各宮貴人所用，地位自然要不一樣。秀女們初入宮闈，無權無勢，大多還得仰仗著教養嬤嬤的指點，心裏各自盤算著怎樣才能討好嬤嬤，好早日有出頭的機會。
    半個時辰過後，秀女們梳洗完畢，著清一色碧藍紗裙，聚集在儲秀宮大殿之上。
    秦嬤嬤站在前麵，麵對眾秀女，一臉嚴肅。“秀女楚滄依何在？”
    隻見昨日穿鵝黃衣裙的少女站了出來，盈盈笑道，“不知嬤嬤有何吩咐？”
    “秀女楚滄依，膽大妄為，衝撞貴轎輦，對貴妃娘娘口出不敬，罰去膳房做役，非召不得麵聖，以示懲誡。”
    楚秀女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得僵硬，茫然地看著秦嬤嬤，還未來得及辯解什麼，就被兩個太監拖了下去。
    “各位小主都是官家小姐，被視作掌上明珠，過慣了嬌生慣養的日子，隨意而為，可如今進了這宮門，便再與外麵的花花世界無緣。今日老奴就把話說清楚了，論你是學士之女也好，丞相之妹也好，在宮裏就有宮裏的規矩，犯了錯自當處罰。倘若哪日您們飛黃騰達了，也請小主們別記恨老奴，老奴不過職責所在，隻能得罪了。”
    本就拘謹的秀女們越發是低垂雙眸，甚至覺得隨意張望都有違宮規，待秦嬤嬤走後才三三兩兩地聚到一起竊竊私語。楚秀女自昨日進宮之後就一直與大家待在一起，竟不知她何時衝撞了貴妃娘娘，讓人百思不得解。有幾個聰慧的秀女好似明白了什麼，便再也不多言，隻是聽著周圍嘁嘁喳喳的聲音。
    這皇宮是規矩最嚴之地，卻也是最無規矩之地，隻要有權有勢，什麼規矩都不是規矩，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