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回過頭去，見他已是換了件綠綢子祥雲圖案的衣裳，腰前還配著一塊玉環。我蹲下身子，為他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問道：“今日可曾乖了？可惹綰姐姐生氣了麼？”
    “沒有！娘若不信，隻管問綰姐姐便是！”綰月也笑道：“是了。奴婢剛才帶了景逸去禦花園玩兒，遇到了個老婆子。那婆子進宮數十年，卻未曾見過家人一麵。竟坐在石板上抹眼淚呢！誰知景逸安慰了幾句，就把她逗得別提有多高興了！還說景逸嘴甜，會疼人呢！”
    “是麼？”景逸點點頭。
    我對綰月道：“辛苦你了！”
    又站起身，對她說道：“綰妹妹要記著：宮中不比外麵，要多注意些才是！在這裏倒沒什麼。在外麵，景逸可是你的主子，莫要越了規矩，落了他人口實！”
    她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來，微抿嘴唇：“奴婢明白了。綰月是奴婢，娘娘是主子，不能失了分寸。主子放心，奴婢不會再僭越了！”
    我握著她的手，解釋道：“別誤會——”
    “奴婢明白，主子不必再解釋了！”她又強顏歡笑：“對了，奴婢還圍了菊花酒在爐子上呢！得去看看，不然便不好喝了！”
    說罷，就拿帕子掩了麵，就跑出去了。
    紫蘇這時掀開簾子，卻與她撞了個滿懷。綰月什麼也沒說，隻管跑了出去。紫蘇皺了皺眉，對我笑道：“這綰月姑娘今兒是怎麼了？冒冒失失的！”
    我淡淡的說道：“隨她去吧！過一陣子就好了！”
    “綰姑娘是極精明的人，隻是心未免太高了！”
    我又拉著景逸坐了下來，笑道：“景逸從明日起，便跟著紫蘇姐姐可好？”“那綰姐姐呢？她不會嘔氣麼？”
    “綰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過一陣子就會過來陪你玩的！”
    “景逸明白了，隻要景逸乖乖的聽話，她就不會慪氣了，對麼？”
    “嗯！”
    “那兒臣聽母妃的就是了！”紫蘇笑道：“這便對了。十四阿哥是人中龍鳳，豈是人人都能高攀扥的？娘娘隻管放心，奴婢往後一定盡心教導十四阿哥宮中規矩的！”
    夜，已是很晚了。風吹的是異常的大，刮的窗戶紙直作響。內屋桌上的幾個小菜，已被來來回回熱了好幾次了，還放在黑漆明軒梨木桌上。景逸早已被哄著睡了，讓綰月抱去了裏屋。我在泛明軒的燭光下看著書，打發時間。突然，竹簾子被人掀了起來。我以為是紫蘇來了，便不去瞧她，隻淡淡的說道：“若累了，便回去歇著吧！我想再看一會兒！”
    “湘兒——”
    傳來了他的聲音。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我緩緩的轉過身，卻見是明軒穿著金絲龍騰圖案的褂子，顯得有幾分不羈與瀟灑。我定定的望著他，他也望著我，什麼話也不說，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的眸子深邃，略有笑意，我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這時，才發現自己僭越了，忙跪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卻被他一下子扶住，笑道：“這些虛禮便免了吧！”
    又拉著我坐下，說道：“都這麼晚了，怎的還沒睡？莫非是在等朕麼？”
    說罷，就對上了我的眼。我也不避諱，說道：“臣妾不是在等皇上，而是一個妻子在等未歸的丈夫。丈夫身係妻子的牽掛，丈夫未回，妻子如何能安然就寢呢？”我又垂下眸子，苦澀的笑道：“臣妾知道，皇上乃九五至尊，豈是臣妾可以般配的？皇後娘娘溫婉大方，待人更是親厚至極。也不是臣妾可以比的！可方才實是臣妾肺腑之言，衝撞了皇上，實是罪該萬死！”
    說完之後，早已是嚇得冷汗淋漓，把衣裳都濕透了。我在賭，把我和景逸的命拿去賭她的信任。稍有差池，便是身赴明軒泉了。他把我摟在懷中，笑道：“你何罪之有？罪在你誠心待朕，罪在你直言不諱麼？若真是如此，便該好生懲罰你了！”
    說罷，便放了水煙寒琉璃簾子，他一推便倒向了榻裏。屋外是寒風冷雨，屋裏卻是春光旖旎，紅燭默默的燃著，絢麗誘人，卻流了一燭台的淚，卻被風吹幹了。
    纏綿之後，他擁著我，說道：“自那日離別後，已是有四年不見了。你在外麵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可曾後悔過替朕擋刀？”
    我也問：“皇上要聽真話麼？”
    “嗯！”
    “臣妾後悔過！”
    “是麼？”他仍然是笑著。
    “臣妾後悔為何沒上次死了，竟還苟且的活著！自皇上離開後，臣妾便失憶了。那時，臣妾已懷了景逸三個月了。再後來，就什麼都想起來了。每日念著皇上，實是折磨人呢！但臣妾不後悔為皇上去死。皇上是臣妾夫君，臣妾的天。隻要皇上好好地，臣妾便會好好的！”
    他拍著我的手，溫言道：“湘兒多心了，朕自上次之後便知你待朕的心意，又怎會疑你呢？你隻管放心，朕一定不負你！為你與景逸撐起一片天！”
    心中不免冷笑，明軒啊明軒，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了麼？方才的種種試探，便轉眼間什麼都沒了麼？
    次日一早，就梳洗完畢。拿了絹子，帶著紫蘇，坐著朱紅的轎輦去鳳儀殿請安。在乾西宮外的長道上，碰到一位打扮明豔俏麗的穿著粉色彩蝶的迎春旗袍，珠翠滿頭的女子。
    她見我的轎輦來了，忙走至一旁，含笑點頭道：“湘姐姐好生氣派——”
    我也笑道；“這位妹妹是新來的吧？”
    “臣妾前幾年就進來了！隻是姐姐那時不在，故不認得臣妾罷了！”她解釋道。
    “你可是要去鳳儀殿給皇後娘娘請安？若是，便一道罷！”
    “是——”，她邊走邊說道。
    我用手玩轉著鎏金的護甲，珍珠粒粒足顯富貴。卻被她那肆無忌憚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便笑道：“你盯著我做什麼？”
    “娘娘好生氣派！富貴雍容大概就是說的姐姐這樣的人物！”她羨慕的說道。
    “妹妹姿色不凡，想必將來定能有所作為。本宮不過是仗著皇上的幾分恩寵罷了！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說罷，便不說話。
    鳳儀殿。剛走至門外，就有人陪笑道：“湘主子吉祥，芙小主吉祥！”
    我與她緩緩走至中間，跪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兩位妹妹快些起來吧！”，林婉兒笑道。又對謹顏說道：“備茶——”
    我被紫蘇扶起，卻聽得一個妖媚的女子（容答應）冷哼道：“到底是宮外來的，沒一點子規矩？連皇後娘娘都要等你？還有沒有禮儀尊卑了？”
    又有寧妃，就是以前的寧芳儀說道：“湘妹妹想是有事情耽擱了也未可知！再說了，她是貴嬪，你是答應，她的位份還遠在你之上呢！”
    那容答應頓時沒了聲音，眼睛斜眯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就別過頭去。芙常在笑道：“其實這事都願臣妾，錯不在湘姐姐。臣妾在乾西宮外遇到湘姐姐，不想臣妾肚子不舒服。湘姐姐執意要送臣妾回去看太醫，這才給耽擱了！”
    皇後關心道：“那你如今感覺如何？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娘娘記掛著！”
    皇後又看著我，笑道：“湘妹妹剛從宮外回來，皇上的意思是進你為貴妃！你是個什麼意思？”
    我忙跪道：“一切但憑皇上娘娘做主——”
    她滿意的點點頭，笑道：“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冊封儀式就定在下月初九吧！”
    走出鳳儀殿，便立在一旁，看那寧妃已向我走來。我笑道：“寧姐姐可有興致陪妹妹四處走走？”她點頭含笑。
    禦花園。林蔭小道上。
    我邊走邊笑道：“今日之事倒真要謝謝姐姐了！”
    “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什麼謝不謝的？”
    “難得是姐姐這一番心意，不是？”又問道：“姐姐這幾年過得可好？”
    她苦澀的笑了笑：“怎麼說呢？說好不好，說不好也好！”
    又歎了氣，緩緩地說道：“這幾年寂靜冷清，抱著凝香過日子，卻還是如履薄冰。惠妃加害凝香，給她穿的衣裳裏放了針頭子。弄的凝香血肉模糊，哭天喊地的。那些日子我當真是不想活了！”
    我勸道：“好在姐姐如今苦盡甘來，已高居妃位了！”
    她冷笑道：“妃位？你知道本宮是如何成了寧妃的麼？是要了凝香的半條命換來的！”
    又憤憤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芳儀，隻想守著個公主過安穩日子罷了！後來，惠妃就被幽禁在靜心苑了，可皇上還是沒舍得殺了她！”
    說罷，清淚早已是如破珠般滾滾而來，有忙拭了淚，笑道：“倒叫妹妹笑話了！”
    又問道：“那你在宮外過的可好？”
    我啞然失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罷了，你不說我也知道。若真好，還用得著回宮麼？”她歎道。
    走至盡頭，卻見路旁開著一朵小花，十分精致。四周有荊棘重重圍住。我說道：“能在這裏開出如此妍麗的花，也算是不容易了！”
    她笑道：“那妹妹不妨猜猜，這花會如何？”
    “能在這裏生長的，像是生命力十分頑強。或許真能撥開雲霧見月明吧！”
    “花開的再美，生命力再頑強，怕都會落個孤掌難鳴，花落人不知的下場吧！”她歎道。
    身旁的小丫頭催促道：“娘娘，該回了。想來凝香公主這時已經醒了！”
    我也笑道：“姐姐快回去吧，公主還等著呢！”
    她點點頭，含著笑就離去了。
    “主子，我們也該回了！”紫蘇說道。
    我看了一眼花，沒說什麼，就扶著她的手離去了。
    “剛才那花名為研月紅，花開妍麗，十分可人。卻不出半月，就會枯死凋零。因此又名顏薄，意味紅顏薄命。此花不祥，在宮中本是禁花，卻不在這兒倒開了！”紫蘇歎道。
    我歎道：“難道它隻能如此麼？還是這本是它的命！”
    “娘娘如今已快上貴妃之位了，又有十四阿哥幫襯協助。要與皇後爭鋒，也未必沒有籌碼！”她低聲說道。
    又說道：“可是主子如今孤身奮戰，實是孤掌難鳴。奴婢想寧主子的意思是，培植黨羽，擴展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