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艾黎直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我一扶她，她就一個踉蹌。她的眼睛一直長在林辰身上，隻稍微偏頭問道：“蘇……辰？”
    她的聲音很輕，甚至還帶著一絲顫抖，很像我當年高考查分時的聲音。我點點頭，又反應過來她根本看不見，隻好答道：“……是的，蘇辰。”
    杜艾黎立刻轉頭看向我，臉上呈現出極端古怪的神色。我被她的臉色嚇得後背一抽，連忙辯解：“艾黎姐你聽我說，我真不是有意隱瞞的……，林辰，不，是蘇辰，蘇辰他……”
    “隱瞞？”杜艾黎一把抽掉我的手，冷笑道：“葉軒都到這一步了，你這麼做有必要麼？”她指著林辰，目光幽幽的：“我該恭喜你啊！……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過去呀！你不是喜歡他麼？你不是一直在等他麼？你當年不是為了他……”
    “艾黎姐！”我打斷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突然的發難讓我難以招架。原來她這麼看重能少時心儀對象的再度相逢，而這相逢偏偏又讓我給耽誤了。我不該被罵麼？我簡直太該被罵了！
    我正組織著語言想解釋解釋，後背突然一熱，林辰毫無預兆地抱上來：“葉軒別走！”
    我渾身一僵。
    林辰帶著煙草氣味的氣息噴在我的後頸上，語調急促：“葉軒別走！我……我喜歡你，對……是喜歡你的……葉軒，你也喜歡我對麼？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歡我的……好不好，好不好？”
    天邊一道大雷“哢嚓”閃過，我都替他打了個冷戰。
    “不好。”一個低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我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就被一雙手扯進了另一個懷抱。
    宋亦熙的下巴頂在我頭頂上，聲音寒涼無比，“林先生，請自重。”
    杜艾黎手上的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林辰呆呆的，似乎還不能接受有人搶了他的表白對象。然而隻是一瞬，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憤怒地叫道：“關你什麼事！你讓開！”
    宋亦熙後退一步，堪堪避開他的爪子：“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要騷擾我女朋友。”
    杜艾黎手上又“啪嗒”掉下來一個東西，我覺得今晚可真是扣人心弦，其情節之曲折怪誕直逼好萊屋年度大片。
    林辰也表現得很難接受：“……不可能……葉軒沒有跟我說過……”
    “美國打伊拉克有沒有跟你彙報過？”宋亦熙淡淡地問，轉身拉了我就要走。
    林辰被駁了麵子，幹脆一個箭步躥上來攥著我手腕開始犯渾：“我憑什麼聽你的！葉軒，別跟他走，葉軒……”
    我被他騷擾得心煩意亂，吼道：“林辰你給老子放手！”
    林辰居然對我的吼聲無所畏懼，他的眼中呈現出法輪功一樣的狂熱，不停地說：“葉軒別走葉軒別走……”手也亂抓亂拽，甚至有超越和諧尺度的趨勢。
    由於我被X騷擾的次數實在太少，在這方麵的應對難免顯得生疏，於是林辰一個狼爪居然伸到了我的左胸，我的腦子“轟”一下癱了。
    “林辰你他媽幹什麼！”溫文爾雅的宋教授一聲暴喝，逮著林辰的手腕一甩，林大少爺一下子被甩進院子裏跌在地上。
    杜艾黎終於反應過來，驚呼一聲跳過去扶她的初戀。
    宋老師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上前抓起林辰的衣領就是一記左勾拳。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讓人錯覺好像他才是被X騷擾的那個。我實在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成這個造型了，但我記得這家醫院的保安很厲害，上次有個流氓病人在這裏調戲小護士被保安一電棍直接送到了三樓神經科去了。於是我抖擻精神衝進雨裏，死命拉住宋亦熙：“宋老師，沒事沒事，他……他就摸了一小下……”
    宋亦熙一被我拉住，林辰就擺脫鉗製再度向我撲來，頗有輕傷不下火線的駕勢。我生平從沒見過耍流氓耍得這麼從一而終意誌堅定的，一個愣神，就被他抱了個滿懷。
    這次還沒輪到宋亦熙出手，斜拉裏突然伸出一隻腳踢在林辰肚子上，嚴飛吊著手吼道：“你他媽誰啊！敢欺負小葉姐！”
    可能是在上麵睡了一覺補充了精神的原因，嚴飛這一聲吼中氣十足音色嘹亮，門口的保安立馬拎著小電棍出現了。
    我一看小保安手裏的電棍就怵得慌，不自覺地往宋亦熙懷裏縮了一下。剛縮了一半，就聽見杜艾黎的尖叫：“蘇辰！”
    這一聲比嚴飛有過之而無不及，成功地吸引了包括小保安在內的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齊刷刷地朝聲源地望去，傻了。
    林辰正扶著路燈杆子搖搖欲墜，米白色的休閑服前襟上沾著點點血跡。
    在我的記憶中，蘇辰雖然儒雅溫良卻絕對不弱，至少沒有弱到被人打一拳踢一腳就要吐血的地步，這簡直是瓊瑤劇裏才有的體質，而且還是女主的體質。可他胸前的血色又是那麼明顯，而他的臉，白的像鬼。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人們總是對弱者有著天生的同情，於是林辰這口血在瞬間贏得了大眾的情感，與此同時生龍活虎健壯如牛的我一下子成為了大眾懷疑譴責的對象。
    大眾代表杜艾黎一邊扶林辰一邊尖叫：“蘇辰！蘇辰你怎麼了……葉軒你還站著幹什麼？！來看看啊！”
    我站著沒有動。
    杜艾黎好像一下子被我的冷淡激怒了，她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葉軒！就算你有了新歡也不用做得這麼絕吧！好歹你以前也喜歡過他，你就忍心……”說話間，林辰似乎想阻止她，但還沒動作又咳了起來。杜艾黎扶住他的肩，語氣淒涼：“何況蘇辰……蘇辰他對你那麼好……葉軒，你怎麼能這樣……”
    嚴飛明顯動搖了，捅捅我胳膊：“……小葉姐……”
    小保安頓在原地，開始專心看八卦。
    宋亦熙的身體僵了一下。
    “葉軒，”他的下巴抵在我頭頂，聲音很低：“別難過。”
    我一怔。
    他知道我在難過。
    在別人覺得我幸災樂禍喜新厭舊的時候，隻有這個男人用心痛的語氣叫我別難過。
    我心底又酸又苦，一步步走向林辰。
    他清澈而迷茫的眼睛透過重重雨簾看過來，蒼白的唇因為血而多了一絲妖豔的感覺，在夜色裏像一支搖曳孤獨的彼岸花，是我瘋狂戀慕而無法采摘的絕望。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過和他的未來，從青梅竹馬到情意互生到兒孫滿堂到白頭偕老，甚至因幻想得太多而把外遇出軌等不和諧因素都考慮到了。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們有一天會走到這樣尷尬的境地。那噩夢般的過去和天堂地獄一樣的落差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回首，但現在，我不得不回首。
    我很明白，其實從聽到他失憶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裏就存了些蠢蠢欲動的念想。我想知道他的車禍與我有沒有關係，想知道那混亂不堪的半年裏他是怎樣的心態，想知道在他忘記我之前有沒有……想過我。
    隻是我不敢問。
    我怕這一切隻是一場巧合，怕這一切猜測隻是我對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一個虛無的安慰。我寧願在似是而非的朦朧裏保留一點點的可能。
    我以為時間是個神奇的物種，她總能漸漸消耗掉我對蘇辰的情感，在我的愛情灰飛煙滅的時候這些可能也一並消失，這是個多麼圓滿的結局。
    可這美滿的想法因為當事人一次次的打擾而中斷。感情這回事跟行軍打仗一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被他一次次地鬧，鬧到現在越來越覺得當年的事像一根刺，紮在心裏抓心撓肺地難受。特別是他這血一噴，一下子倒把我噴成了那個負心人，我覺得很冤枉。
    我抬頭望進他眼睛裏，問：“你喜歡我？”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喜悅，卻迅速被強大的悲傷蔓延過去，二者交替的電光石火間，他點了點頭。
    我看了杜艾黎一眼，道：“你不是失憶了麼？怎麼還能記起以前喜歡我？還是說，你在兩個月前和我相遇時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了？”
    杜艾黎一臉驚愕。
    林辰有一瞬的茫然，不過他很快恢複過來，想要張嘴解釋。
    “夠了！”我突然喝道：“林辰，別讓我看不起你！你說你喜歡我，可你剛剛吻我的樣子比吻西門大媽還難受！你還要編什麼樣的理由來騙我來騙你自己！你這撒瘋耍潑的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一把擦掉臉上的雨水：“你喜歡我？！什麼時候？現在嗎？那你剛剛為什麼用厭惡的眼神看我？！別不承認！那眼神跟看坨屎沒什麼區別！以前？在你還是蘇辰我還是個小混混的時候？……好，那請你告訴我，十年前，我被關進監獄的時候你為什麼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在監獄裏等了你那麼久，你為什麼不來！你敢說你沒有收到那封信？好，就算是那樣，那麼久沒有我的音訊你為什麼不來找？！”我覺得喉頭堵得慌，“你不相信我，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是看不起我的！你嫌棄我！你從一開始就跟那些人一樣嫌棄我！”
    嘩啦——一道雷又辟了下來，整個院子忽然靜得隻有劈裏啪啦的雨滴聲。
    我早就被淋透了。雨像一把把的劍，劈開我色厲內荏的外殼，露出最不願暴露的累累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