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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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作為國家最重要的城市之一,秉承並發揚了所有城市的通病,地大,人多,交通擠。像我這種依靠公共交通的螻蟻之民,出門都不敢穿多了。你把自己弄得跟個包子似的是絕對擠不上那罐頭一樣的公交車的,所以我們通常情況下都要把自己當壓縮餅幹來裝扮。
以前還好,實在不行了我就灌著林曉安喝兩口二鍋頭,搭著她的奔馳倒也能趕上場子。不過自從宋老師那晚下了通牒後,為著學位前途考慮,我再也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了。
於是在我很拽地掛了林辰的電話後立馬就開始糾結了。
宋亦熙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後,但他肯定偷聽到了絕大部分內容,因為他問道:“要出去?我送你吧。”
我先是覺得麻煩他不太好,可轉念一想不麻煩他就得麻煩我自己,況且我的私人司機是被他炒掉的,他當當替補是理所當然。更重要的是,我這人向來好麵子,想著林大少爺多半又得開著他拉風的寶馬耀武揚威,我要是搭著一拖拉機似的公交車去也太掉價了。
於是我象征性地推辭了一下後馬上接受了。
宋亦熙問:“你們約在幾點?”
我望著前麵湧動的人潮無奈地歎:“五點半,不過肯定到不了了。”
宋亦熙瞅準一個空檔一打方向盤,修長的小帕以比奇瑞QQ還靈敏的身姿滑進一個空檔。他轉過頭笑道:“現在是上下班高峰,很正常。”
我被他的笑晃得頭暈,覺得一個男人實在沒有必要長得這麼好看。
進入郊區後,交通狀況得到了質的飛躍,宋亦熙的商務轎車也能開出跑車的氣場了,車窗外的白楊樹刷刷刷地往後退。我覺得清醒的宋亦熙和喝了二鍋頭的林曉安在實際效果上是一樣一樣一樣的。
林辰靠著他的標致性坐騎等在門口,淡淡的煙圈從他嘴裏吐出,“忽”地一下就被秋風吹散了。
他看見我和宋亦熙,微微一愣。互相做了個簡短的介紹後,林辰掐滅煙頭,“走吧。”
我二話不說,抬腳就“蹭蹭蹭”地往上衝。
初秋的太陽落得晚,金色的夕照灑下來,素淨的墓地蕩起一層厚重的淒涼與荒蕪。
烏鴉在頭頂憂傷地叫,亡靈般的記憶刻在每一道墓碑的傷口上。
我的腳步漸漸慢下來。
像沿著十年的時光,我一步步走回辛酸青澀的少年,再一步步走向懵懂孤獨的童年。直到走到那個在艱難的日子裏給予了我無盡幫助與溫暖的女人麵前。
蘇風阿姨。
如今,她靜靜地躺在這裏。
冰冷的石碑上嵌著她的照片,拋卻了那一身花木蘭的氣質,她其實是個很美的女人。不是那種溫婉賢淑柔媚可人的美,而是從骨子裏散發出的自信與堅強。獨立自強的女人,一直都是我的向往。
光陰再不能在她臉上刻下痕跡,照片上的女人,神色平靜。一如我十年前所見。
隻不過彼時我聲嘶力竭,嚎啕大哭。而現在,隻餘沉默。
西山墓園的管理真是好,每一個墓碑前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以至於林大少爺“撲通”一聲跪下去也不用擔心髒了他嶄新的白西褲。
他撫摸著墓碑,神情呆滯得好似被人拍了一板磚。
我覺得他想以此為契機來恢複記憶實在是太異想天開了。要真這麼容易,韓劇裏那些主角個個扛個花圈上墓園來嚎一嚎,那記憶還不就跟解了凍的鬆江水似的滔滔不絕。
隻是他那樣悲傷,我縱使滿腹怨怒也發作不得。
山風刮得“嗖嗖”的。我覺得作為背景襯托,它刮得有點過了。
我抱緊了手臂。
突然背上一陣溫暖,我驚詫地回頭,發現宋亦熙正將他黑色的風衣披到我的肩上。我被他的體貼弄得心神一蕩,蕩完了又覺得這不太好,便一邊扯衣服一邊說:“宋老師,不用不用,我不冷。一點都不冷……阿嚏!”
多麼響亮的一個噴嚏啊!
我右手抓著搖搖欲墜的風衣,捂鼻的左手已經一片狼藉。更恐怖的是……一條華麗麗的鼻涕正掛在做工考究的衣領上,秋風蕭瑟中它淚流滿麵。
宋亦熙麵色微變,我嚇得一個“咯噔”:“對……對不起。那什麼,宋老師,這衣服我一定給您洗幹淨,您放心……哦,幹洗,我一定幹洗。”
宋亦熙看我一眼,從褲兜裏掏出紙巾,一邊幫我清理一邊道:“還冷麼?”
“啊?”我一愣,隨即搖頭:“不冷,一點都不冷……都出汗了。”嚇的。
宋亦熙點點頭,幫我把衣服拉好。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麵色。或許是我察言觀色的功夫太差,或許是他裝腔作勢的功底太深,我愣是沒從他臉上看出半點憤怒之色。我從林曉安那裏聽說法律係的老師們走穴現象極其嚴重,相應的灰色收入也特別豐厚,一件小小的風衣或許真的不被他們放在心上。想到這裏,我稍稍安心,隻不過又要多開支幾十塊錢的洗衣費這個悲劇讓我的心情著實黯淡了下來。
林辰還維持著最初的跪姿一臉迷茫,我對宋亦熙道:“宋老師,要不您先回去吧,他還不知道要折騰多久呢,這裏又這麼冷。”
宋亦熙看著林辰,說:“不要緊。”他向林辰那裏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他要真折騰起來了你製得住?”
我目測了一下林辰的身高體重,很誠實地搖頭:“製不住。”
“那不就結了。”宋亦熙一笑,轉身走過去。我恍惚聽見他低聲說了句什麼,但山風太大,我沒有聽清。
宋亦熙走到林辰身邊,和他一起看著照片上的人。
我也應該過去的。
蘇風阿姨對我和我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沒有她,我媽不是客死異鄉也得淪落風塵,而我說不定早投胎去了,腳步放慢點估計現在就是一九零後非主流。
然而我邁不動步。
那座墳塋裏埋藏了太多的從前。我清空了記憶,重裝了係統都想忘卻的從前就在那座墳塋裏以木馬般頑強的意誌滋生增長著。我怕我看一眼就藍屏死機。
突然,林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還沒來得及調整一下麵部表情,就見他飛一樣地衝向一側山穀。
“啊——”他站在穀邊,仰天長嘯。
我痛苦地一拍頭,得,啥經典鏡頭他都用上了。
一想到接下來他可能要跑到我麵前,一邊搖晃我的肩膀一邊咆哮:“葉軒,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啊——”我就嚇得風中淩亂了。
為了製止這樣的鏡頭出現,我跑到咆哮林麵前,一把把他從穀邊拉回來,道:“差不多得了。失憶如山倒,複憶如抽絲。你想跑趟墓園看看照片就想起從前,這種思想本來就是不務實的,是要不得的。”
靠得近了,我才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來事情有些難辦。
林辰停下呐喊,看著我一陣沉默,道:“葉軒,我記不得她,我……看到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皺眉,林大少爺這憶也失得太敬業了,不但失掉了我這個極品的青梅竹馬,還失掉了他那個職場花木蘭的媽媽,真是失憶裏的戰鬥機,狗血裏的VIP。
我手一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而且我覺得你用這些山寨方法對你恢複記憶是沒有什麼實質性幫助的,你應該去醫院找醫生,神經科的腦外科的都行,或者心理醫生也可以……”
“跟我講講我媽媽好嗎?”林辰打斷我,他的眼神投在遠方的雲層上,像小時候院子裏的灰鴿子,“她是個怎樣的女人,你知道嗎?”
我想了想,說:“對不起,我和她不熟。”
“嗬。”他一笑,“你們都不告訴我,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他一掌揮開我的手,喃喃低語:“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踉蹌兩步,正好撞上趕在身後的宋亦熙。我說:“宋老師您太有遠見了,您看他折騰起來了我還真扛不住。”
宋亦熙扶住我,說:“估計這隻是個前奏。”
果不其然。林辰站定,又是一笑。他本來就生得好,這一笑更是顛倒眾生令人讚歎,頓時就從咆哮狀態轉換成了四十五度明媚憂傷的風情少年。
我卻一下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他說:“你們不告訴我,沒關係,我告訴你們。葉軒,我告訴你,我要訂婚了。”
山風“嗖”地一下從心底穿過,氣勢如虹萬夫莫擋。我突然想起一句古語——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