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的時候，許老頭把我的學期論文第三次打了回來並恐嚇我說如果今天下午還改不好就讓我收拾包袱回家。我不想收拾包袱回家便隻能苦戰一夜，終於在早上的時候給他發了過去，而熬夜的結果就是頭腦一片混沌，這促使我很早出門以便在宋亦熙的課上占個角落的位置好睡覺。可我來得實在是太早了，以至於我抱著佳能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上節課還沒有下，於是我決定抓緊時間上個廁所以免呆會兒睡到一半被尿憋醒。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宋亦熙站在走廊上。他今天穿著黑色的大領風衣裏麵套著一件杏色的條紋襯衫，左手拿著教案，正偏頭和旁邊的學生說著什麼。一束陽光照在他臉上，把他高挺的鼻梁襯得特別明顯，整個人帥得一塌糊塗。看到我他一笑，對我招手：“葉軒。”
    我蹭蹭蹭跑上去，很恭敬地叫：“宋老師好。”
    宋亦熙眯眼看我：“眼睛怎麼了？”
    我一愣：“啊？”
    他旁邊的男孩捅捅我：“腫的。”
    我回神：“啊，可能昨晚上水喝多了，沒事。”
    宋亦熙把教案遞給那男孩，牽著我的手腕走到旁邊的教師休息室。這個教師休息室是專為上了年紀的老教授準備的，學校怕這些老頭子老太婆連上兩節扛不住，特意在每個樓層都備了幾個休息室，裏麵空調沙發一應俱全，條件好得令人發指。我沒想過今生竟然還有機會進入這麼高級的休息室，一時間頗為激動。而且看宋亦熙的動作，我覺得可能會有更讓我激動的事情發生，很是期待。
    宋亦熙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他把我領到沙發前，自己去內室拿了床毛毯，對我說：“先睡一覺，下課了我來叫你。”
    我大喜，卻擺手：“這怎麼行。這是給教授們準備的……再說，再說我還要上課呢。”
    宋亦熙不容分說把我往沙發上一按，眼光裏閃過犀利的光芒：“你來這麼早是為了上課麼？”
    我心裏實在高興，可麵上還是很為難，正要再推辭推辭，宋亦熙笑道：“葉軒，我是個很人性的老師，你要真不想睡我也不勉強。真的。”
    我把毯子往身上一裹：“哎喲，頭有些疼……不行了，真不行了……”
    蒙著頭嚎了一陣，卻沒有聽見什麼動靜。我怯怯地把頭探出去一點，卻正好對上宋老師幽深的雙眼。
    他的臉上帶著一點迷離和恍惚，被旁邊窗戶射下來的陽光分割出模糊的陰影。我在一瞬間竟然從他幽深的雙眸裏讀出些許哀傷的神色。
    我被他這文藝青年的造型驚呆了，輕咳一聲：“宋老師……
    宋亦熙猛然回神，朝我笑了笑，臉上變回了平日裏的雲淡風輕：“先睡一下，我上課去了。”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點頭應好。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身心舒爽，可醒來的時候卻隻過了一個多小時而已。我很是驚訝，不過想起《盜夢空間》裏的邏輯說人睡著後的時間是醒著的二十倍又覺得很能理解，這個事件教育了我們科學果然是奇妙而高深的，所以沒文化是很可怕的。我推開門，走廊上已經有許多學生在往外走，估計是去食堂搶飯的。想到這裏我立即收拾一番準備和他們一起去搶飯。
    剛跨出休息室，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叫：“葉軒？”
    我回頭，一個美人蹁躚而至。
    “葉軒！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是你，真的是你！”
    眼前的人一臉激動，貼了假睫毛的雙眼皮像蝴蝶一樣一閃一閃，閃得我有點暈。
    “艾黎姐……”我回過神來，驚愕地望著眼前的人。
    人生也太如戲了。我覺得這兩天的意外實在太多，好像大家都緊趕慢趕地衝著開幕的時候來露個臉，與我平靜慣了的生活格格不入。這就好像一直看韓劇的人，適應了平淡拖遝的節奏，乍然給他換成金戈鐵馬的玄幻劇，往往很讓人頭暈。
    “真難得你還記得我。”杜艾黎一把牽住我的手：“小軒你真是能幹啊，當年說走就走，連我也不打個招呼。你這麼些年都在哪兒呢？什麼時候來的Q大？”
    我說：“我去拉斯維加斯了，把全部的家當都輸光了後就來Q大了。”
    杜艾黎捂著嘴笑個不停，“小軒啊，你怎麼還是這麼不靠譜呢。”
    我說：“姐靠的不是譜，是寂寞。”
    周圍趕著搶飯的人調轉頭來，我明顯看見其中幾個男同學的眼裏精光一閃。文學上管那叫驚豔，白話文是——靠，美女！
    杜艾黎先天貌美，後天風情。雖然我離開她的時候她也不過十八歲，人生最活色生香的階段才剛剛拉開帷幕，但已經有不少的男子為伊消得人憔悴。這些憔悴者中，最老的三十二歲，最嫩的才十二歲，跨越了二十年的時光隧道，不得不讓我對女人能擁有的吸引力在認識上有了一個質的改變。
    而且，公平公正公開地說，杜艾黎有著一副好脾性。
    她不刁蠻，不任性，不清高，不粗俗，上學時帶著順道的小朋友，放學時幫助過馬路的老奶奶。長得盤亮條順，卻在每次的周考月考模擬考大測小測突擊測裏把一幫學得昏天黑地風中淩亂的莘莘學子們踩在腳底，實在不能不讓人膜拜。
    這樣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微微一笑很傾城的女子，從哪方麵講都是應該成為我風聲鶴唳的少年時光裏難得的朋友的。
    我一直這樣認為。
    如果她不喜歡蘇辰的話。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我拖著一條烏青的手臂去蘇辰家抹正紅花油，剛把虛掩的門踹開就看見倆人正在客廳中央上演情深深雨蒙蒙。杜艾黎伏在蘇辰懷裏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黯然銷魂，男主角一臉糾結欲語還休。
    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雖然後來我才明白當時實在沒有怒的資格也沒有惡的資本，但在已然把蘇辰喜歡我這個偽命題當成了一個真理相信的當時，我覺得我怒得很是及時惡得很有氣場。
    我蹭蹭蹭跑上去，先輔之一跳，繼而拉住蘇辰的袖子往旁邊一扯：“你幹什麼呢！”
    “葉軒！”蘇辰推開杜艾黎，很是驚訝：“你……”
    “你個毛！”
    “葉軒！不許說髒話。”蘇辰喝道，眉一皺：“你又打架去了？”
    “啊呸！”我袖子一挽，“你少轉移話題！老子打不打架關你屁事！”
    蘇辰撐著額頭，良久對著目瞪口呆的杜艾黎長吐一口氣：“艾黎，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或許是覺得我的存在根本不具有現實意義，杜艾黎自顧自說道：“蘇辰，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麼？”
    我眼一瞪，一肘子打在蘇辰背上，蘇辰看也不看，反手擰住我，對杜艾黎說道：“不，我很喜歡你。不過，隻是喜歡而已。”
    我在蘇辰背後死命地扭，想：“你爺爺的！喜歡也不行！”
    蘇辰一把將我從背後拉過來抱在胸前，我帶傷的胳膊被扯動，疼得嗷嗷叫。
    蘇辰捂住我的嘴，對杜艾黎道：“對不起。”
    他的語氣非常誠懇，卻是那種讓人絕望的誠懇。
    杜艾黎愣在原地半分鍾後，飛奔而去，動作標準一氣嗬成。
    ……
    杜大美女的告白就這樣被我扼殺在了客廳中。自然，我毫不慚愧地將蘇辰的拒絕歸功因在了自己名下，這份自戀讓現在的我想想就汗顏——自己的人生竟然存在過這般不要臉的狀態。
    更不要臉的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將杜艾黎列入了情敵行列。
    我想我對杜艾黎如臨大敵的狀態一方麵來自於她告白的舉動，另一方麵則來自於自身的恐懼。
    是的，她那般美好，幾乎就是每個男人心中理想的情人。而我，打架，鬥毆，混東混西，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能搬上台麵的東西。她突兀的告白讓我看見了我和蘇辰間巨大的差距，我驕揚跋扈的麵具後其實是驚慌恐懼和醜陋的妒忌。
    現在，當我回想當年，似乎還能看見一個瘦小的女孩子，像個小老鼠一樣呲牙咧嘴地守護著自己的領地。
    雖然那領地從始至終都沒有屬於她。
    ……
    杜艾黎拉著我的手，小指上有一枚亮閃閃的尾戒。
    我不知道，沒有了我的十年裏，她和蘇辰怎樣了。當然，就算有我，她和蘇辰該怎樣還是要怎樣的。雖然這個小指上的蛛絲馬跡告訴我他們很可能還是沒有怎麼樣的。
    那她知道蘇辰現在在哪裏嗎？
    她知道蘇辰失憶了嗎？
    她……還在喜歡蘇辰嗎？
    ……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不喜歡蘇辰了……對，不喜歡了！
    情敵情敵，沒有了情，又何來的敵？
    杜艾黎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問了一大通，無非是這幾年在哪裏過的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男朋友男朋友怎麼樣之類，我熱情地一一回答，氣氛好得不得了。聊了二十分鍾我實在是餓了，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共同進餐的想法，杜艾黎一臉惋惜地說自己已經和朋友約好了確實不好爽約，於是我們互留了電話後依依不舍地分道揚鑣。
    杜艾黎這邊一轉身，林辰的電話又陰魂不散地響了。
    我說：“我隻知道林曉安有做間諜的天賦，沒想到她當起叛徒來也毫不遜色。”
    林辰說：“你別怪她。是我硬問她要的你的號。”
    我看著眼前呈洪流狀散開的人群，說道：“林辰，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那邊沉默了一下。
    林辰說：“葉軒，你能陪我去個地方麼？”
    我心裏一個咯噔，脫口而出：“什麼地方？”
    他報了個地名。
    我突然間說不出話來。林辰的聲音近乎乞求：“葉軒，陪我去看看她，好麼？”
    我深呼一口氣，心底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悶悶的疼。要擱以前，我一定掄圓了胳膊摔死這破手機。而現在，我隻是咬緊了牙，忍耐再忍耐。十年了，我早已過了那個任性胡鬧的年紀，並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當然更重要的是，這部諾基亞上個月才買，整整花掉我一個月的助研費，就這麼摔了，可不得心疼死我。
    我說：“林辰，你給我聽好了。就這一次，過了這一次，我們就徹底清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