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倪若水已將青瑤放下來靠在樹下，退到一旁看嬰寧提劍行來，劍不過三尺兩寸，通體雪亮，許是才剛飲過血，竟發出嗡嗡聲，似在低吟。
    青瑤半昏半醒看著嬰寧來到麵前，露出微笑，如這冬日裏盛開的梅花，冷冽清妍，她本就是美麗的女孩兒，平日裏嘰嘰喳喳好不熱鬧，什麼事情都無法放在心裏，總是還未經過大腦就說了出來，總是惹白晞，惹主子們生氣，但是誰也不會真的惱了她，知道她是小孩兒心性，沒個真心實意。
    嬰寧蹲下，抬手為她把被血粘在臉上的頭發拿下來別到耳後，柔聲道：“青瑤別怕，不會很痛，我保證會拿捏好力道。好不好？”
    青瑤不甚在意點點頭，握住她冰涼的手，道：“姐姐，我特別喜歡你呢，因為你極像我的親姐姐，她比大我十歲，是餘家的嫡女，跟大夫人一般大小，死的時候才十八歲，她總喜歡抱著我叫我可憐的招人疼的小孩兒，喜歡抱著我去看洛陽牡丹，參加那些才子們的詩會，與他們彈琴唱歌對詩，阿爹總是罵她沒有千金小姐的樣子。青瑤好想她，這麼多年了，青瑤還記得她離開的那個晚上，送給我一對金釧兒，說將來遇到心愛的情郎就送給他做定情信物。那金釧兒後來為了給阿娘治病，當掉了，再後來娘沒了，坊裏的婆婆就將我賣給了白家，一進白家就和姐姐住在一個房間。姐姐，你說，我們是不是有緣？我沒了親姐姐，你卻像親姐姐一樣疼我愛我。”
    嬰寧微笑，“嬰寧沒有妹妹，青瑤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怎能不疼你愛你。你閉上眼，一會兒就過去了。等你醒了，姐姐還給你做好吃的，咱們還給王妃唱歌刺繡，好不好？”
    “嗯。”青瑤笑著扭頭貼在嬰寧耳邊輕聲快速道：“姐姐，我知你鍾情於瑞王，但往後青瑤不在了，你要小心他，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姐姐都不可信他，切記，切記！”說完後便閉上眼，道：“姐姐無需顧忌，動手吧。”
    嬰寧不及細想青瑤在耳邊的叮囑，隻得起身後退兩步，顫抖著舉劍，深吸一口氣，劍尖抵住青瑤的胸口，待要用力，卻突然感覺手中長劍一沉，連帶的自己也不知被哪裏來的一股力量推得往前撲倒，手中長劍也毫無預兆的刺入青瑤胸膛，將她釘在樹幹上。
    嬰寧懵懂抬頭，入眼的是青瑤噴出鮮血的嘴唇，以及含淚的雙目。
    “……”嬰寧呆呆的，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跪倒在青瑤身邊盲目的伸出手去接那水流般的自口中流出的血。
    “……”怎麼辦？怎麼辦？嬰寧回頭，看見李純已經走到自己身後似笑非笑看著自己，那沒有血色的臉如同惡鬼一樣盯著她，眼睛因為興奮而瞳孔放大，站在他身邊的倪若水收回剛才出掌的手，避開她的目光垂首退到李純身後，再看其他人，那些人無不低下頭避開她求助的目光，所有的人都看到在她要刺青瑤前李純要做的事，但是誰也沒有開口提醒她，誰也不敢開口。
    嬰寧渾身冰冷，霎時間全身都仿佛要被這雪天裏的風吹得凍僵，回頭看青瑤，她胸口劇烈起伏，睜開眼笑著看自己，抬起滿是血的手抓住劍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其拔出扔在一旁，眼淚緩緩流出，道：“姐——姐，記得——那晚我——”話未說完頭便垂了下去。
    嬰寧慌亂握住她掉落下去的手，還軟軟的，溫膩小巧，帶著熱氣，使勁搖她：“青瑤，青瑤，青瑤，你別嚇姐姐，青瑤！”然而青瑤就那樣坐著任她怎樣呼喊搖晃都未再抬起頭來睜開她那雙古靈精怪的大眼抱怨，胸前熱血還在流淌，羅裙上沾滿泥巴，積雪，釵發淩亂，容顏蒼白，像一枝凋零在雪地中又被人踩踏過的紅梅，盡管還美麗，卻已不再有生氣。
    嬰寧流著淚將已經沒有氣息的人擁入懷中，死死咬住嘴唇，咬出血來，也不曾露出一聲痛哭，抬起朦朧的淚眼一一掃過周圍冷眼旁觀的人們，最後落在太子李純身上，他又變回先前冷漠疏離的樣子，攏手在袖中，連臉上惡意的表情都已收回，見嬰寧看自己，也隻不屑瞥了一眼，轉身對倪若水說：“回宮吧，身上的衣服要換的，否則父皇問起，可就沒法交代了。”
    倪若水自袖中拿了一貫錢放在嬰寧麵前後轉身跟著李純離去。
    嬰寧不等他主仆二人走出人群，便急忙放開青瑤，跪在地上膝行兩步，大聲問：“殿下，今日之事是否兩清了？”
    李純停下來驚訝回頭，看到身後的婢女臉上兀自淚流不斷卻仍舊死死盯著自己，心髒突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李純皺眉淡漠道：“自然是清了的，無需擔心你家王爺被牽連。若水，走吧。”說罷不再看嬰寧，穿過人群讓開的通道大步離去。
    嬰寧俯身磕頭，“謝謝太子殿下開恩！”
    磕完頭起身不再看周圍圍攏過來竊竊私語的人，轉身回到躺在地上的青瑤屍身旁，仍舊將她抱起摟入懷中，抬頭看天空，灰白的日頭，陽光照在身上一點熱氣都沒有，四周圍的冷風穿過人群刮在身上冷颼颼的，書房飛簷下的風鈴發出淒清的冷響，哀默，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