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沉為嬰寧掖好被角道：“雖是有事，卻不差在這一時三刻，我看外間桌上涼著粥，你該不是不曾用早膳？”
    嬰寧歎口氣，有些無奈的看他，說：“看窗外天氣，怕是快到晌午了，一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不察竟過了這麼久了。勞煩三郎拿粥給我，總要吃些才好。”
    水月沉出門前再次撥炭爐中炭火，加了些炭，才出去拿粥，過了會兒，卻兩手空空進門來，道：“粥冰涼了，我讓琴兒拿去熱，你再等會。”
    嬰寧點頭，然後又推他，道：“我這屋子氣悶，煙火氣又重，三郎快些離開吧，粥過會子讓琴兒送進來就成，你在這裏，要是讓下人看到，不好的。”
    水月沉站著沒動，見她實在推得急，躬身握住那雙雪也似的手，道：“嬰寧，我的心意你應知曉，再過十天就是我姐姐的生辰，到時我會向瑞王和姐姐提，將你許給我，你可願意？”
    嬰寧聞言白了臉色，躺臥在床，身上力氣仿佛霎時用盡，勉強笑道：“奴，謝三郎美意，但，奴身份卑微，麵相殘破，不堪入目，如何能辱沒郎君名聲，你的心意，奴銘感於心，不敢奢望。三郎還是不要提此事，徒惹大娘瑞王煩心。”說完推開水月沉的手，側身背對他，不願再見他。
    水月沉在她身後站了半晌才歎息一聲轉身離去，在門口道：“嬰寧，我意已決，你快些養好身子，三郎，定不會辜負於你。”
    嬰寧躺著沒有應聲，也沒有再動，待門關上後，才轉身平躺，帶了些迷茫蕭索望著紗帳，天青的紗帳被進屋的寒風吹得漫天飛舞。
    大盛朝律法規定，王公貴族不能娶賤籍娼籍為妻，自己在白家乃是賤籍，即便能與水月沉成親，也不過是他的一名妾，永遠成不了側室，更不要說正妻。
    而妾室的命運，嬰寧雖不知別家如何，白家的卻是見得不少，身為白家妾室的娘，至死都是賤籍，一輩子服侍他人，仰人鼻息，而白家的其他妾室，又有哪個不是低眉順目，讒言媚色，無不指望著主人青眼，脫離賤籍，有翻身的一天，卻哪裏敵得過那些天生高貴生來就是貴族的人。
    嬰寧從小到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脫離賤籍，做個平頭百姓，不用看他人臉色，覓一位知心的男子，舉案齊眉，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然，果然是天生的賤種嗎？
    這樣的容貌，也會有人——
    想到這裏，嬰寧打了個冷戰，不覺間已是汗出如漿，房門被再次推開，琴兒端著粥和幾色點心進門來，“爺吩咐，叫娘子這些天就好好躺著，不要操心了。王妃那裏，他自會托王爺去說。”
    嬰寧點了點頭，看著琴兒將飯食擺放在食案上，端到床上來，道：“勞煩琴哥兒了，改天姐姐身子利索點了，給你做好吃的。”
    “誒，看您說的，這都是俺們分內的事，娘子自吃吧，等會我讓青瑤來收拾。”
    待琴兒關上門之後，嬰寧才拿起銀著，雖是食不甘味，卻也勉強著一點點吃下肚去。
    又歇了三五日，身上終於大好，嬰寧次日一大早就起身梳洗好到王妃寢房外等候，今日是休朝日，按例王爺要在王妃這邊用早膳，是以侍女婆子們都極伶俐的準備著。
    嬰寧進入內室，看樣子，瑞王昨夜未在這裏就寢，王妃正在梳妝，自鏡中看到嬰寧，眉眼兒一挑，“賤婢，終於肯起身了？你到學乖覺了，啊，讓三郎邀王爺來跟我求情？”
    知曉她脾氣，嬰寧也不慌，上前接過青瑤手中乳燕勾著絲巣的檀香木梳，道：“王妃莫怪，那日三郎去看奴，奴也不知他幫我跟您告了假，回頭青瑤跟奴說，也嚇了奴好大一跳，奴是什麼身份，怎能勞煩三郎，次日就讓青瑤帶了些好酒過去謝恩。王妃，您看，這樣梳成嗎？”
    嬰寧給王妃梳了個雙環飛仙髻，貼上纏金絲蝴蝶金鈿，一對清早摘的紅色鮮梅，墜了雙碧玉桃花耳墜，旁邊畫屏察言觀色立刻捧了鎏金蓮瓣銀粉盒過來給王妃上妝，青瑤在辟雍瓷硯中推開畫眉石，青灰色的墨中一縷淡香在銅鏡前氤氳開來。
    瑞王妃睜開眼看過來，“這是新進的畫眉石？怎的以前沒用過？”
    青瑤將小巧的瓷硯捧到眼前，道：“前兒一隊西域來的商人向太子進貢的，太子說他宮裏沒人用，差人送過來給王妃用，那天王妃身上不大舒服，在碧溪樓上躺著，王爺就讓奴婢先收著，回頭給您看，當天已經差人送了回禮到東宮。您看，聽大夫人說這是上等的波斯螺子黛，一顆價值十金呢，送過來好大一匣子，可把大夫人給羨慕得，眼巴巴的望著王爺，愣是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可誰知王爺就是沒開口分她一顆半顆的，都讓奴婢收進了您的屋裏，可見啊，在王爺心裏，王妃您還是第一位的呢。”
    一席話，將瑞王妃心中因為昨夜瑞王未歸悶下的一口氣給疏通得煙消雲散，笑斥了一句：“好個嘴甜的小奴子，把娘給說得心花怒放，手上的那顆螺子黛就賞你了。嬰寧還不快給我畫上。”
    青瑤立刻歡天喜地的拜謝不已，將手中瓷硯捧到嬰寧麵前，“姐姐，你就給王妃畫個‘眉黛遠山綠，憑欄魂欲銷’，保管讓咱王爺今兒見了啊連咱們院子的門都不肯踏出去半步！”
    “就你嘴甜。”嬰寧含笑斥了一句，當下就用玉杆兔毫為瑞王妃描眉，末了抹上口脂，收拾停當後再瞧那蟠龍銅鏡中的貴婦人，右側頭發上一把玉色象牙梳，發如挽花，鬢邊兩朵猶自含春帶水的梅花，襯著纏絲的蝴蝶金鈿，戴銜東珠的鳳冠，眉為遠山，唇點丹朱，臉若三月裏新開的豔麗桃花兒，身著貂皮襖子，紅石榴描金撒團花羅裙，腳上著鳳頭絲縷，就如那人從畫中走下來。
    “嘖嘖，莫說是王爺，就連我啊，都看得轉不開眼了呢。”畫屏抱著銅鏡嘖嘖稱讚，瑞王妃眉開眼笑，揮手趕眾人，“好了，趕緊的，收拾了，到膳堂去，清早王爺就差了人來答話，這會子該到了。嬰寧，等會用完早膳，記得到庫房去把七寶硯爐找出來送到王爺書房上去，前些天他跟我抱怨說現下天氣冷，磨好的墨，不消片刻就結成了冰渣子，沒法子寫折子。”
    “是，王妃，奴婢省得了。”嬰寧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