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大祭司寧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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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昨夜的一場大雨,街上盡是濕瀝瀝的一片,行人不多,路邊的攤販也懶了床,一把油綠的紙傘從北邊的城門緩緩而進,她走得許慢,似乎是漫無目的的在城裏轉悠,最後,她在牆邊的一張告示前停了下來。
    大皇子和迎妃遇害之事,讓整座都城都如同那場悲涼的夜雨一般掛著哀傷。都主諾塔王也正因此事變得消沉,臥病在床,已有一個多月不曾離開寢室,也無心理事。
    一排整齊的步兵從街上巡過,女子收起了油綠的紙傘迎了過去。
    輕輕行禮「這位將軍,請問,此為何地?」
    帶頭的將軍看起來十分年輕,他拱手回禮「此地名為幻穀都,敢問,姑娘是從何而來?可需要幫助?」
    「幻…穀……都?」女子輕輕一笑,「嗬嗬,沒有沒有。我隻是到處遊玩。對了將軍,為何,大街之上如此冷清。就連客棧也閉門謝客,這城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
    女子似乎明白將軍的難言之隱,並沒有追問,隻是微微一笑。這外來的陌生女子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能夠懾人心魂的誘人氣息,不出一會將軍隻感覺自己臉紅耳赤,猶如著魔一般,許久無法自拔。
    「這……實在抱歉,城民待客不周,壞了姑娘雅興。」將軍不敢再正視眼前這神秘的女子,尷尬著再一次拱手行禮。
    「走了一夜,確實有點累了,不知將軍能否讓客棧通融通融,為我開個方便之門?」
    「額……」將軍一臉尷尬,「姑娘,若不嫌棄,不如,到我府上歇息,讓我,一盡地主之誼,也當是替城民給姑娘賠禮,如何?」
    「嗬,好哇。」
    這爽快的應答,是讓將軍臉上又泛起一片紅暈。
    兩人並肩而行,「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寧,寧靜的寧。將軍你呢?總不能一直將軍將軍的叫你吧。」
    「我叫段榮。嗬,其實,我不是將軍,隻是家父行動不便且年事已高,我也要替他多分擔些罷了。」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尷尬的氣氛自然的也就緩和了許多。一切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巧妙的安排著,當他們緩步回到段府,一匹快馬正迎麵而來,是宮裏送信的差使,來得十分著急神情也十分凝重,就像是宮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
    隨著馬被韁繩拉得發出一聲嘶鳴,信使喊道:「段少主,您回來得正好,快隨我到宮裏一趟。快。」
    「怎了?」
    「都主的情緒時好時壞您是知道的,現在正鬧著要出城去找迎妃娘娘和大皇子呢,我們這些小的怎敢攔他呀,過大長老又告病在家,衛丞相現下又不在城內,衛少主大清早的就隨藥醫大人采藥去了,還沒回來呢。如今,隻有您能說服都主了。快快跟我走吧。」
    「什麼!?都主!」聽到這,段榮自然是心急如焚。段氏一門與過家相同,伴隨著幻穀都經曆千年興衰,皆是世襲而傳,明是君臣,實乃世交。從祖先留下的血液中,就飽含著對彼此的忠誠與信任。所以,傳到這一代,段榮也深得諾塔王的器重,可隨意進出皇宮無人敢阻。
    「這…………我…………」段榮看了看寧,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吧,我在這等你便是。」沒等段榮說什麼,寧就先開了口。
    「怎能如此怠慢了姑娘。」
    「段少主,這位姑娘是您的客人吧?不過,還請段少主馬上進宮,晚了怕是要出亂子呢。」
    段榮把心一橫,向寧拱手:「寧姑娘,可願意隨在下走這一趟?」
    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怕我走丟了呀。嗬嗬。」
    「…………」
    「嗬嗬,看你臉紅的。」寧微微一笑似有了什麼主意:「經常在外遊曆,哄人的法子也見識不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姑娘願意相助,感激不盡,還請快快啟程吧。駕!」信使已經策馬而去。
    段榮躍上馬背向寧伸手:「寧姑娘,請與我同乘吧。」
    「嗯。」她的手,如玉般白皙,透著一絲冰涼,雖是剛識不久,可心中的感覺卻像是相識多年,莫名的就相信了她,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不曾有一絲懷疑。
    「駕!」
    馬蹄啼嗒,譜寫的是整座城的未來。從過去到現在,以至將來,沒有任何人懷疑,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而寧便是讓這個安排變成現實之人。
    「滾!聽見沒有,滾開!滾!」宮殿內院,一片淩亂,侍婢們紛紛躲避,不遠處傳來諾塔王的怒喝之聲。
    「都主!」段榮大驚,雙手運氣輕拍馬身,縱身躍起,輕點屋瓦展起輕功就往後院飛躍而去。
    寧接過韁繩,安撫了受驚的馬兒,將它交給了陪同的侍衛,向著怒喝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臉的若無其事,心底早已有所定局,這一切都隻會按著她所預知的去發生,必須遵循隻能遵循。這並非是她有著什麼陰謀,而是命中注定,她隻是一個替命運之神推動劇情的傀儡罷了。
    「砰!砰砰!」緊跟而來的是婢女們失聲的驚呼,後花園的盆栽是被諾塔王摔了個支離破碎,就連老太後生前最愛的那一盆海石榴也不能幸免。隨後諾塔王竟是泛起殺念,運氣出掌就往一名來不及閃避的侍婢迎頭拍去。
    段榮見狀,箭步閃身在諾塔王身前,這一掌是重重地擊在了他的胸前,段榮身形不穩往後退了一步,眉頭一皺緊咬著牙咽下喉嚨的那股腥甜。輕輕揮手示意侍婢速速離開,然後單膝跪地,拱手道:「微臣段榮叩見都主,請都主息怒。」
    諾塔王並未因為段榮的出現而恢複本性,又一次發出狂叫,舉手又是要發出一掌。諾塔王是久居深宮的君主,乃是獨生之子,從小就修習詭凝功,內力自是深不可測,段榮不閃不避,眼看這一掌下去,他就是要經脈俱斷而死。
    就在此時,一聲溫柔的「住手」竟然奇跡一般地讓瘋狂的諾塔王停住了掌勢,諾塔王的雙眼停在了門旁一名女子身上,他看到了這名女子的美貌,看到在她身上盤繞著的那股攝人心魂的魔力。他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女子,她的美並非肉體之上的嬌豔婀娜,可她的這種美貌卻是任何一名女子都無法與之媲美的。
    「迎……迎兒……」諾塔王終於安靜下來,顫抖的嘴唇失聲低呼,「迎兒……孤的迎兒……是……是你麼?你是……迎兒……麼?」諾塔王像是失了魂一般,向寧走過去。
    段榮一手捂住胸前,生怕諾塔王會加害於寧,緊張著衝口就道:「都主!她並非……」
    「噓。」寧的一個手勢按住了段榮的話頭。她與諾塔王四目交投,自信而可愛的臉上帶著微笑,緩步向諾塔王走近。她是命運之神的傀儡,是推動命運輪回的使者,在各人心中,她更能夠幻化成任何模樣,變成人們心中的任何人,知道他們的想法,明了他們的思緒,感同身受一般經曆他們所經曆過的一切,這已不再隻是單單的讀心之能了,而是能與人心融為一體。
    當日,那個能通曉人心的女子牽走了一個諾塔王的心,同時也牽住了幻穀都所有城民的心。她的第一個預言在城民的見證下實現,二皇子衛宸的誕生消散了過去所有陰霾,幻穀都又有了新的開始。她答應了那個向她下跪的王,當十年的祭司,護十年的民心,做十年的知音。那十年的朝夕相對從命中注定到心甘情願,原本打算十年後便遠離幻穀都,永不回來,可終究卻還是敗給了命運的安排,她決定為他生下八皇子,為他在這幻穀都過完生命剩下的日子。
    陰年陰月陰日的夜裏,旱雷驚走了瓦頂的黑鴉,心急如焚的諾塔王在房門前不斷來回,背負的雙手冒著熱汗,口中呼著白氣,又是走了幾個來回,內層的衣衫都是快要被汗水濕透。又是一個炸天的驚雷,諾塔王額上的汗珠緩緩滴落。
    段榮恭敬地站於一旁,慰問道:「都主,天冷,要不先回宮吧?」
    「不冷不冷,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吧。」此時的諾塔王哪還會冷,緊張讓他渾身發熱,心跳加快,是快要控製不住地蹦出胸膛。他如今恨不得馬上衝進房裏,恨不得替他心愛的寧兒受這種分娩的苦。沒有等到房裏的消息,沒聽到嬰兒的哭喊,他打死也不會離開。寧的預言,就在今晚,幻穀都將誕生最後一位皇子,而這位皇子也將影響著幻穀都未來的大局。
    「啊…………」房內再一次傳來寧痛苦的喊聲。
    「生了生了!真的,真的是位皇子呢!都主……」產婆大喊著,諾塔王撞門而進。
    「寧兒!寧兒!」諾塔王先是奔到寧的身旁,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寧兒!你辛苦了……」
    寧還來疲累的笑容,依然那麼美麗,那般動人。
    進門許久竟是從未聽見嬰兒的哭喊,產婆抱過嬰兒,輕輕掀起包裹的繈褓,臉上頓時一片蒼白,隻帶一臉恐慌驚愕。懷中的嬰兒,比產婆的驚臉更為蒼白,初生的肌膚毫無血色,瘦弱的身軀仿佛沒有生命,死寂一般躺在產婆懷裏,沒有哭喊,沒有呼吸,更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活著的跡象。
    「這……怎……怎怎會如此!?」
    「剛……剛還好好的……都主!」產婆失聲,一臉冷汗從臉頰滑下。
    一向不易動怒的諾塔王如今竟怒哼了聲,喝道:「那,就是你們照顧不周了?」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眾人紛紛下跪,房內變得寂靜一片,諾塔王的身體微微發抖,他完全無法接受,這剛出生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八皇子就如此夭折。「來人!」諾塔王又是一聲怒喝,是想要了產婆等人的性命,身後的寧卻輕輕拉了他的衣袖。
    「讓我看看,我的覓兒。」虛弱的寧勉強坐起,輕聲道。
    一片寂靜。
    「讓我看看,我的覓兒。」寧又再說了一次,產婆才戰戰兢兢的站起,抱著八皇子走到寧的床邊,緩緩放下。寧是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鄭而重之地摟在懷裏,一臉幸福開心的笑著。嬰兒依然蒼白如雪,依然沒有任何意思生命存在的跡象。
    「寧兒?」諾塔王哽咽的聲音低吟一聲。
    「這是我的覓兒,你說,他是不是很像我?嗯?」寧陶醉的撫摸這懷中的嬰兒。
    「嗯。」諾塔王說不出話來。
    寧突然「噗嗤」一笑,道:「你們為何一副哭喪的臉,我的覓兒活得好好的呢。」
    諾塔王最先發出一聲驚歎「啊!?」不是因為寧的話,而是因為他看到,寧懷中的八皇子雖然依舊蒼白如雪,可如今他正把小手放到小嘴裏吮著,模樣十分可愛,呼吸讓身體有了起伏,調皮的小腿也在嚐試著踢開包裹著他的繈褓。活著,他還活著!
    「哈……哈哈!」諾塔王悲喜交集,一時間竟吐不出半字,一邊大笑著,卻又淚流不止。隻能坐到寧的身旁,將他們母子緊緊摟在懷裏。
    「看你,多大的人了,丟臉。」寧伸手替諾塔王擦掉臉上的淚。
    這時候氣氛才緩緩平複下來,如獲神恩的產婆和婢女一眾也算是逃過一劫,收拾好東西逐一退去,而段榮則一直恭敬地守在門外。諾塔王和寧互相慰問了三兩句,夜已深,看到寧與八皇子母子平安,他也該安心回到自己的寢宮。
    「都主,您回去歇息吧,今夜看您也是累壞了。」
    「好。」
    諾塔王離開以後,寧把房內服侍的丫鬟都使到門外,房內隻剩下段榮和寧二人。兩人共處一室已非首次,雖有夫妻名實,卻不曾像夫妻一般親近。
    「祭司大人。」「榮大哥。」
    兩人同時輕聲開口,段榮後退一步,恭敬道:「祭司大人休息吧,微臣告退。」
    「等一下。」
    「…………」
    「你不想看一下,你的親生兒子麼?他是八皇子,但,也是你我的孩子呀。」
    「…………」
    「怎麼?你不敢?」
    「臣……不敢。」
    「此時此地,沒有君臣,我還是當初你認識的寧姑娘啊。如今,你是我的夫君,是他的親生父親,難道,就不想抱他一下?親他一下麼?」
    寧完全讀通了段榮的心,沒錯,他的確很想,早在諾塔王衝進房裏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諾塔王一樣,從頭到尾,甚至他比諾塔王更要興奮更要開心,這是他第一次當爹,試問哪個男人能不興奮能不開心呢?也許,他確實壓抑住了他身體的興奮,可內心的激動卻完全逃不過寧的讀心異術。人人都說,能讀通人心的女子危險,任何人都不願靠近,可此時的段榮卻是心甘情願的向她臣服。
    「祭司大人,八皇子他……」段榮想問寧是否給孩子取名,一時間話卻卡在喉嚨。
    「就叫他覓兒吧,當然是隨榮大哥的姓了。你說好不好?榮大哥。」
    「覓兒……」段榮緩緩走到寧身邊坐下,雙手接過,「覓兒,段~覓~?我們的孩子。」
    「嗯嗯。」寧依靠在段榮身上,像足了溫馨的一家子。
    「他為何……」段榮欲言又止。
    寧輕歎一聲:「不瞞你,來幻穀都以前,我受過很重的傷,那是這輩子都無法痊愈的傷,所以才會給覓兒落下這樣的病,也是難以治愈的病。」
    「啊?為何從未聽你提起?讓藥醫大人替您看看吧。」
    「嗬嗬,無關緊要的事,提了隻會讓你們不安,不是嗎?再說,我不提,你們不也沒發現麼?」
    「那,覓兒這病?可有方能治?」
    「榮大哥就放心吧,隻要以我的血為引,加上補血養氣的藥材,我們的覓兒就與常人無異,他還能長命百歲呢。」寧的話說得十分隨意,仿佛就是家常閑事。
    段榮卻感覺這是事關性命的大事,緊張起來:「你的……血?」
    「嗯,明日一早你進宮時替我將藥醫大人請來,這個秘密不能有第四人知曉,日後也不能告訴覓兒。榮大哥,你願意替我守住這個秘密嗎?」
    「嗯。一切都聽你的。」寧的預言從不出錯,也從未有過欺騙,段榮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寧依然靠在段榮身旁,伸手摸著段覓那可愛的小臉,笑道:「你說,他會長的像你多一些呢,還是像我多一些?」
    段榮思考了片刻:「我看,他像你多一些。」
    寧嘟了嘟嘴:「是嗎?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你,將來也能做個將軍,威風八麵,也不會讓人欺負。」
    「嗬,等他長大,我就把我段家絕學和詭凝功都傳給他,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欺負我們的覓兒。」
    「嗬嗬,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
    夫妻就這樣依靠著,抱著熟睡的孩子,一直聊,一直聊。誰也不願意輕易放開,這種短暫的溫馨,因為他們都清楚,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段覓便再也不是隻屬於他們的孩子了,雖姓名不改,可是他隻會是幻穀都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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