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一身黑袍肅立，呼吸中帶著一張一闔的節奏，並沒有因剛才劇烈地運動而有一絲一毫的急促。她不由佩服：“這位公子，你的侍衛真是好身手。”
    “在下陸沉。小兄弟要是不嫌棄就叫我聲陸大哥好了。不知道小兄弟怎麼稱呼？”陸沉望著她瞬間晶亮的眸子微微一笑。
    “慕容長安。”
    有一瞬間的恍惚，隨著熟悉的名字在齒頰中流轉很快清醒過來，隻有她原本清亮生脆的聲音，驀然就帶出了幾分暗夜的喑啞。
    “慕容小弟，相逢就是緣分。不如我們找個茶樓坐下好好聊聊。”陸沉瞧見她刹那的失神，微一抿唇卻沒有出聲詢問。他放眼四顧，喧騰的熱鬧裏欺過來黑壓壓一片人潮，眉心不由微微皺起。
    流碧才剛緩過一口氣來，隻覺得胸口穿過來一陣清晰的咚咚聲，如旱地裏響起的悶雷，震得她整個人幾乎暈厥。她突得嚇了一跳，隻覺得這個提議有萬種不妥，下意識阻止：“小……少爺別……”
    長安眼疾手快，折扇啪一下打在流碧伸過來拽她衣袖的手臂，丟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她望著陸沉，清透的眼睛裏笑意婉約：“也好，就聽陸大哥的。”
    墨羽沉默開路，護著一行四人緩緩前行，七轉八拐就帶著大家來到一家頗為雅致的茶樓。
    早有藍衫白巾的茶博士機靈地迎上來，點頭哈腰地將他們請進二樓靠窗的雅間，鋪陳茶盞，獻上細點後恭然退下。
    “聽賢弟的口音，不是上京人氏？”陸沉穩穩坐定，白瓷茶盞在他手中輕輕轉動，水汽蒸騰中，有嫋嫋茶香四散，一室氤氳。
    “是啊，我從小長在江南。這還是第一次，跟隨父母兄長進京。”長安呷了一口茶水，斟酌著挑能說的回答。
    她抬頭，滿室的燭光流光溢彩地躍動在陸沉眉目朗朗的臉上，隻見他唇角微曲，深瞳含笑，瞧著卻是真正的俊眉朗目，溫潤如玉，她不由笑道：“小弟家世寒微，不過我看大哥舉止從容，氣度威嚴，看著就是富貴窩裏出來的，家世肯定不凡。”
    陸沉薄唇微抿，狹長的鳳目中全是被茶香打散的幽深：“不過是薄有家產，剛夠大哥我吃喝玩耍，正夠得上做一個富貴閑人。”
    “大哥這樣子可不像……
    “你這個惡婆娘!”樓下驟然傳過來婦人淒清尖銳的嗬罵的聲，打破一室的明輝流轉，長安不由止聲。
    陸沉劍眉微皺，身旁墨羽隨即會意，形如鬼魅地地掠到窗口，袍袖輕揮間，兩扇緊閉的窗戶已被帶起的氣流無聲推開。
    他目光犀利，雙目炯炯朝下探去，片刻就已了然：“主子，是兩個婦人在樓下扭打吵罵，屬下這叫店家去把她們們趕走。”
    他的聲音既冷且硬，似粗糲的碎石磨過地麵，有一種濁骨的疼痛。
    手中的青瓷茶盞上一抹翠色清透可喜，滴溜在他手中轉過一圈，在桌子上穩穩落定，陸沉斜睨了一眼窗外，回頭望向長安：“長夜無趣，不如看看權當消遣？”
    看市井婦人吵架當娛樂消遣？
    燭光幽冷的碎片打在陸沉如刀斧削過的臉上，有一種瑩潤的冷冽，長安看得一愣，隻覺得眼前的男子目光深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捉摸不透，隻好斟酌著感歎：“大哥真是有雅興。”
    陸沉似笑非笑：“婦人吵架，直來直往，勝在坦蕩磊落，總比這世上的一些人整天口蜜腹劍，冷不防就要你命的強。”
    陸沉的調侃中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蕭索，隱隱透出幾絲無可奈何的疲累，讓她幾乎疑心自己是否聽錯，聯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不由自主地輕歎了一聲。
    樓下的爭吵越來越烈，瞬間聚攏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既是湊趣，兩個人索性站起來，湊到窗前，津津有味地瞧起了熱鬧。
    “你這個惡婆娘，你還我兒子！”帶著沙啞哭音的瘦削女子，死死拽著另一懷抱嬰孩的粗壯婦女，似悲壯控訴，又似在哀哀地求著。
    “笑話，兒子抱在我手中，自然就是我生的！你自家生不出個帶把的，憑什麼死糾纏著問我討要兒子？天下哪裏有這種道理？”懷抱嬰孩的婦女原本就是嗓門粗亮，這一下不管不顧地敞開了嗓子，頓時聲若洪鍾，遠遠擴散出來，震得長安不由眉頭一皺。隻有懷中小兒懵懂，想來是初生尚且困倦，呼呼睡得香甜。
    “你胡說！昨天我們兩個同一個時候生產，我明明生下的是男娃，睡一覺醒來，身旁的孩子卻被換成了女娃，分明就是你自己生了個女娃，趁我熟睡的時候，偷偷將兩個孩子換了，你個天殺的惡婦，虧我還當你是好姐妹，對你這樣信任，你也不怕遭了報應！”瘦削女子一邊哭訴，一邊死命拉扯著對方衣角不肯撒手。那婦女雖然看似粗壯，奈何懷中抱著小兒，一時竟掙脫不了，頓時氣急。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四周漸漸響起竊竊喧鬧。眾人交頭接耳，指手畫腳，隻覺得一方淒楚伶仃，一方理直氣壯，哪裏辨得清究竟誰是誰非。
    長安起初不過閑閑聽著，聽到兩人爭到酣處，淡若幽蘭的眉目中，不覺冷去了三分春色。
    陸沉站在她身側，高大的身材將一輪圓月遮在身後，身上的長衫隱隱泛起清輝，在微風中一動一拂，恍如謫仙：“兩個人爭一個兒子呢！瞧著各有各的理，這可真應了那句清官難斷家務事了!”
    長安容色微沉，低低應了一聲：“其實也不難。”
    “哦？”陸沉劍眉輕挑，頓時來了興致，“賢弟這是有辦法？”
    身處困境，她本不想招惹麻煩，心中一點善念終究還是讓自己微不可及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