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裏突然噤聲，一時靜默。唯有身後密林深處，數點寒鴉突然振翅飛起，“啊啊”地繞樹低旋，很快便又消失在繁密枝葉之中。
    “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長安冷哼一聲，目光徑直躍過眾人，投向遙遠的天際，“不說話，就是都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了。”
    清冷的聲音似冬日寒泉擊落山澗，透著她平素少有的沉靜自持。逼人的冷意夾在傍晚的寒風裏肆虐席卷，眾人低低垂下腦袋，誰都不敢率先吭聲，卻下意識朝那立在當中的青衣奴仆靠近了幾步。
    清麗的容色隨著話尾的餘音驟然淡漠，長安清淩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落寞：“今天慕容家門庭敗落，慕容長安在濟州城從此沒有立足之處。慕容家落魄至此，從前的親友見到都如避蛇蠍，你們跟著我，從此就要衣食無著，流落他鄉。你們要走，我不怪你們。”
    “小姐！”蔡伯聽得落下淚來，連忙悲悲喚了一聲。他恨恨轉身，眼風過處，隻見眾人依舊垂首不語，一時間怒從心起，雙目圓睜：“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奴才，忘記了當年自己家裏遭難的時候，是老爺寬容仁愛，收留養活了你們，連賣身契都沒要你們一張。今天慕容家遭了難，老爺和夫人剛剛去世，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奴才，就想著各奔東西。這樣做對得起老爺夫人，對得起慕容家嗎？”
    “老爺是收留了我們，可這些年我們對慕容家盡心盡力，也算報了恩了。現在小姐自身難保，也不知道她的下一頓飯要著落在哪裏。慕容家都沒了，難道還要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跟著一起陪葬嗎？”人群中有人不滿地低聲囁嚅。
    “你們……”蔡伯伸手，顫巍巍一指眾人，怒從心起。
    “蔡伯，讓他們走。”長安眸光微轉，暮色下眼角餘光泛著清冷光暈，“從來都是樹倒猢猻散，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慕容家不會強人所難。”
    蔡伯轉頭，呆呆望著她清瘦的容顏，素日的修眉明眸一瞬間黯去，再沒了從前的纏綿媚麗，心頭一股酸澀猝然將他擊中：“小姐！”
    長安闊袖微揚，抬手輕輕一捋額前碎發，再也不肯說話。她深吸一口氣，默默朝身後擺著的兩具棺材緩緩走去。
    半空中葉片翻卷，有風凜凜而過，吹得她素色的衣衫飛揚如練，裙袂舒展似花。她低低俯下身子，奮力去推被擲出門外的兩具棺材。
    梓木棺材沉若鉛石，分量頗重。她咬牙發力，連推帶撞，沉沉的棺材終於在淺淺的薄苔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交替著艱難前行。
    壓在棺材上的雙手指節微顫，衣袖下露出的半截皓腕白如霜雪，發髻中漏下的青絲一絡一絡拂過麵頰，她蒼白的唇色上驀然洇起一片淒豔的血紅。
    蔡伯看得老淚潸然，再也顧不上咒罵斥責，連忙奔上前去，幫著她一同推起棺木。
    四周鴉雀無聲，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與誰互相對望一眼，躡手躡腳地離去。滿滿聚在門口的家仆轉眼散去，空蕩蕩不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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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落下了急雨細細，漫山遍野地席卷過來，不一會兒，就將天地籠成了茫茫一色。
    長安背靠著滾滾江水，跪坐在濕漉漉的地上，一下一下地用手挖著地上的泥土。雨線漫漫，不知什麼時候將她的一身雪白孝衣打得濕透，緊緊地貼在肌膚上。
    半空中有雷聲劈過，映出她身上白衣獵獵，滿是泥土汙穢的手指上，鮮血殷紅勝過秋日楓槭，一點一滴淌落下來，跌碎在地上，好像在雨水裏開了一地醒目的瀲灩紅蓮。
    十指連心，長安卻已經麻木到忘記了疼痛的滋味，隻是無聲地俯倒在地上，機械地用手一下意下挖掘著。
    “小姐，還是讓老奴幫你一起給老爺夫人立墳吧。”不遠處，怒水翻騰的婺江九曲回腸，蔡伯站在江邊，心痛不已。
    “不要。”長安猛然喝止住從一旁伸過來的雙手，倔強地輕輕搖頭。
    蔡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隻好發急：“可是小姐你淋著雨，又連續挖了一天一夜，水米不沾得。你身子嬌貴，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苦，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怎麼吃得消？”
    遠處有群峰聳峙，千嶂層疊，遠遠看去，山頭雨霧繚繞，暮雲低垂，仿佛仙境一般。
    長安久久凝望，過了半晌才開口，清潤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喑啞的澀意，一絲絲散進遠山裏，卻字字如釘：“我說要自己一個人，就一定不準你幫忙。我說我行，就一定能夠做到。”
    蔡伯被她眼中驟然亮起的寸芒驚住，下意識縮回雙手，別過頭，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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