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多深的墓穴終於被她一指一指地挖好，漆黑的墓穴好像張開的巨大的野獸嘴巴，露著森森的冷光，要將所有的天地萬物吞噬進去。
    長安搖搖晃晃地立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朝放在一旁的兩具棺木走去。踉蹌中，曳地的裙裾猛然將她絆倒，她掙紮著爬起，一色白衫瞬間遍染泥水。
    雨意茵茵，拂在她臉上有微涼透心生起，從前附和著園子裏的黃鸝那滴瀝溜圓的清朗歌聲，漫出來的那些詩情畫意，這一刻都已經灰飛煙滅。雨水裏，她長長的睫毛下分明有水波漣漣，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滴？
    棺材被緩緩推進墓穴，搖擺著落在墓穴中央。她曲膝跪坐地上，小心翼翼地將身邊的浮土一捧一捧推進去。棺材一寸一寸，逐漸被浮土蓋住，最終被全部淹沒。
    風聲雨聲中，她隱隱約約地聽見蔡伯帶著滿滿恐懼的顫音：“你們是誰？”
    長安的雙手微微一沉，下意識抬起頭來，舉目朝前望去。極目處，漫天雨簾中間，十來個蒙著麵孔的黑衣人手執大刀，麵朝蔡伯雁字排開。
    “要你們命的人！”漫天煙雨中有人冷冷出聲。聲落刀出，數道銀輝飛一樣劃破雨幕，幾乎同時朝蔡伯心口上襲來。
    蔡伯年邁，又沒有防身的本領，根本來不及避閃。長刀切膚進入，他應聲倒地，口中還不停念念：“小姐……快跑……”
    長安駭然立起，瞪大了雙眼望著蔡伯倒地的方向，隻見暗影裏麵，蔡伯蜷縮著身體躺倒在地上，原本溫熱的眸光逐漸趨向灰暗，隻剩了一點冰涼的餘燼，掙紮著苟延殘喘。
    蒼穹茫茫，襯得她一雙深瞳漆黑如墨，眼中有寸芒不停地惑動。對方分明是有備而來，她手裏沒有縛雞之力，根本無路可逃。她反而奇跡一般鎮定下來：“我隻是一個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和你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到底是什麼人這麼看得起我，對付我們這兩個不會武功的一老一少，竟然這樣興師動眾地派了這麼多人？”
    “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我家主人指名要你的項上人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為首的黑衣人嗬嗬冷笑一聲，露在黑巾外的雙眼目光陰沉。
    “大哥，我看這妞長得和朵花一樣漂亮，那姿色，嘖嘖……都趕得上京城怡紅院的頭牌了，就這樣殺了她不免可惜了！不如讓她先陪我們哥幾個玩玩……”他的身旁湊過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提刀男子，斜著眼望著她上下打量，目光輕浮。
    長安垂在衣袖下的雙手猝然握緊，欺霜賽雪的臉上，因為被人言語輕薄的憤怒，洇起了一陣氣極了的嫣紅。
    “小美人，別怕，讓哥哥我好好疼疼，保管讓你銷魂噬骨。”
    提刀男子獰笑著一步一步朝她逼來，她下意識地向後退去。漫過堤岸的江水澎湃著向她湧過來，沾滿汙泥的鞋子一下子被水浸沒，一股子逼人的冷意從腳底迅速蔓延到手掌心。她停住腳步，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腳上的鞋子已經踏在江水之中。
    身後是江水滔滔，水聲咆哮，她立在江邊，隻覺得這一刻，命如螻蟻，輕得就像悠悠落地的鴻毛。
    天上落下的細雨輕雷，突然滂沱了起來，江麵上水天一色，她已經分不清哪裏是岸，哪裏是江。
    提著長刀的黑衣人輕點著江岸朝她湊來，四目相對，僅僅一線相隔。
    這一刻，她萬念俱放，唯有淒淒地一笑，卻有一種無法說出的明麗無瑕，就像是夜風微冷的半空裏，漫天煙火就要開敗的絕豔：“我寧可死，也不會落到你們手中。”
    黑衣人眼前一花，瞧見她突然縱身一躍，如池魚入淵，纖細的身子轉眼淹沒在洶湧的江水裏。
    “大哥——”他回頭，怔怔不知所措。
    領頭的黑衣人瞠目怒喝：“主子吩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差事辦砸，我和你們誰都逃脫不了幹係，還不快給我沿江去找！”
    “是！”
    眾人整齊地應了一聲，很快朝四處散去，轉眼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
    一瞬間，江邊隻剩下新墳孤立，風雨俱急。蔡伯安靜躺倒在江岸一旁，雙目緊閉，就像是從前在月下安然酣睡。雨水如注，很快將他身上流下來的血衝刷下去，仿佛剛才的那一陣血雨腥風，從來不曾存在。
    …………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