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蟄龍驚眠,嘯動千山 第五十二回:問世間情為何物,聽輕風吹落翎羽(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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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問世間情為何物,聽輕風吹落翎羽(校改)
如緞的長發被人從後拉扯,木風被迫仰起頭,露出衣領間瑩白的頸肌,許是牽痛了傷處,額頭滲出的汗水很快打濕了鬢發。
陳文從侍從腰間抽出刀刃,架在他脖頸上:“你的裙下之臣真不少,之前那位呢,怎麼沒見?”見對方不理睬,忽然加重手裏的力道,鋒利的刀刃割開皮膚,劃開一道血痕。
夜翎看得心中直跳,箭尖直指陳文。
伸出舌頭舔去刀上的血跡,陳文放肆大笑:“夜堡主,你說我是砍下他一條手臂好呢,還是一根根剁去他的手指?”
夜翎握弓的手緊了緊:“放了他!”
“放了他,憑甚麼?”
“我叫你放開他!”箭隨聲出,因為怕誤傷木風,他特意將箭頭偏了稍許。陳文身子一側,輕鬆便躲了過去。隻是殃及了他身後的一名侍從,胸口正中一箭,立即倒地不起。
縱是敵眾我寡,但這一箭投鼠忌器,所有人俱不敢上前。
陳文臉色一沉,白晃晃的刀尖在木風身上遊走:“夜堡主,你若不想他缺胳膊少腿,奉勸你立即扔了兵器!”
木風轉頭看了看他,突然笑出聲來。陳文聽他越笑越大聲,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問道:“你笑甚麼?”
木風道:“我笑你傻啊,你用我威脅夜堡主,卻不知夜堡主巴不得我早些死。”
陳文自然不信,道:“他為你得罪唐門,自然將你看得極重,又怎會巴望你死?你要騙我,也得編個像樣點的謊話。”
木風道:“天門寨久居蠻夷之地,消息閉塞,也無怪你這樣想。我與夜堡主有宿仇,這事江湖上誰人不知?”
陳文素知他詭計多端,轉頭向唐陌求證,隻見她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繼而諷刺道:“杜三少當年一劍殺了夜飛雪,此事並不是甚麼秘密。我所奇怪的是,為何夜堡主不報父仇,反而認敵為友?”
當年之事,參與者尚且難斷曲直,唐陌知悉的一切,均從長輩口中得來,是以更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夜翎自懂事起,叔伯長輩便向他灌輸杜三少是如何設計殘害他的父親,又如何令夜家堡陷入萬難的境地,對於真相,卻隻字不提,因此之故,夜翎自然對他積怨於心,唯一的念頭便是找到他,以雪先恥。
初見木風,是在關外的龍水客棧,他不曾料想自己的仇敵竟然如此年輕,像是不諳武藝的貴族子弟,臉上並無半分惡相,父親竟然敗在這樣的少年人手中?他心中生出一股極其荒謬之感。
再至後來,他們遭遇暗算落入珠璣玄陣,他才看清這人促狹的笑容下,隱藏著一副鬼謀深算的心思,一方麵,因殺父之仇他對他恨極,另一方麵,他又為他的風度、才識所吸引,山頂上身不由己的擁抱,樹洞中陰差陽錯的親吻,墓穴裏神識不清的癡纏,他漸漸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也因此飽嚐愛恨交織之苦。
信守承諾之人,從不輕易許諾,因之一旦允諾,便會豁出性命遵守,夜翎就是如此,木風也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迫使他許下承諾,以保自己在墓中安然無虞,不過他所不知的是,這個承諾非但成了他的護身符,也使夜翎為自己的私心找到了一個正當的借口,不必在愛恨之間躊躇不定。
唐陌不知其中曲折,自以為一番話便能激怒對方,可夜翎卻連正眼都沒瞧她,目光牢牢鎖住搭在木風肩頭的手掌,仿佛要將其生生洞穿!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陳文忌憚地縮了縮手:“夜堡主,我不管你與杜三少有何仇怨,隻要你不攙和這事,並立誓今後也不找我天門寨的麻煩,我天門寨同夜家堡便繼續相安無事,日後,若你夜家人途經關外,我也可予以引路照顧……”
想對方心高氣傲,決計不肯食言而肥,便以木風為要挾,先給自己找個退路,可話還未完,便聽夜翎冷笑道:“一個打家劫舍的悍匪,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我夜家堡再是落魄,亦不至於淪落到受一個強盜威脅。”
天門寨是個惡名昭彰的強盜窩,寨中賊寇甚多,常行奸淫擄掠、打家劫舍的勾當,陳文本是寨裏的軍師,仗著有幾分才幹,混到如今的地位,極瞧不起那些隻會蠻幹的弟兄,但凡出門在外,總要扮成商人的模樣,就為了不讓人瞧出他的出身。
聽夜翎張嘴強盜,閉口悍匪,陳文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正欲喝斥,身旁忽然響起擊掌之聲,卻是唐陌在一旁拍手稱快。
陳文怒道:“唐姑娘,你到底站在哪邊?”
唐陌道:“我哪邊都不站,不過覺得他說的有理。”
夜翎頗為意外地瞧她一眼,那廂木風已臉現不耐:“夜堡主,你還留在這裏做甚麼,是等著看我的慘狀麼?”
夜翎惱他不識自己的好意,轉過頭,惡狠狠地盯著他眯起的鳳眸。
木風直視他道:“當年夜飛雪就是因為不夠果斷,才成為我劍下亡魂,未想他是這樣,連他的兒子也是這樣。”
這是他初次提及自己的父親,見那張俊秀的臉龐上滿是輕視、鄙夷,夜翎微微一愣,下一刻,胸臆間的怒意便如洪水決堤一般,奔瀉而出。
手指關節被捏的咯咯作響,他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杜、迎、風!”
木風與他對視,臉上神情愈加不耐。
夜翎努力平複著怒氣,道:“你想激怒我,叫我不顧你的死活。”
木風不置可否地一笑。
夜翎咬牙道:“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一個背信棄義,不守承諾的人?”
這一次,輪到木風愣住了,暗自磨了磨牙:“夜堡主,你留在這裏,於你、於我又有何好處?”
夜翎斬釘截鐵地一揮手:“不管如何,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這木魚腦袋!木風暗罵一聲,突然掙開束縛,猛地擊出右肘!陳文全副心思都放在夜翎身上,不提防他竟而反撲,啪地一聲,胸口銳痛,手中刀刃也脫掌飛出。
原來木風趁著混亂,在袖中藏了一截斷箭,適才同陳文周旋時,用箭刃悄悄割斷粗繩,再趁其不備,在他腋前三寸的天府穴上拂了一下,須知天府關聯肺氣,而肺為五髒之華蓋,以特殊手法觸之,能叫人逆息咳喘,頭眩目瞑。
被他一推一撞間,陳文隻覺肺部似要炸開般難受,錯以為對方恢複了武功,臉上大驚失色,待回過神來,刀刃已失手被奪,也算他反應迅速,穩住身形之後,立即伸手向木風肩頭抓下。
木風肩膀一沉,同時伸手探出,接下刀刃,反手一招白帝斬蛇式,奇襲對方麵門,他刀法精妙,即使不著內力,亦迫得陳文身子後仰,連連後退。
見此情形,段素真的仆從親隨立即一擁而上。木風調轉刀尖,利刃揮處,白光濯濯,眾人均向後退。
隻見其刀法展開,初時勁猛淩厲,但幾招過後,便有些不支,帶起的風聲也漸漸消弱,陳文這才明白過來,知他故弄玄虛,陡出一腳,踢在他的手腕上。
木風刀刃脫手,落在地下,眾人再又圍上。
便是此時,夜翎手中的弓箭動了。烏龍鐵脊箭擦過指間的鐵環,快速飛入人群,火光中隻見一支箭矢漆黑似墨,質樸無奇,但眾人見識過它的威力,耳聞破空之音呼嘯而來,都驚惶逃走。
幾乎同一時刻,唐陌抖開腕間的鐵索,一陣逆耳難聽的鐵器摩擦聲響過,烏龍鐵脊箭被鐵索攔截在半途。
夜翎正待射出第二箭,忽見唐陌右手一動,道她要放出暗器,立時舉弓回防。唐陌冷冷一笑,手腕振處,鐵索卷住箭矢,倒飛而回。
夜翎身形一挫,險險避過,兩人身法武功,均屬機敏一路,隻不過夜家堡的武功講究剛勁迅猛,而唐門更注重身法輕巧,變幻靈動,可說各有千秋,片刻間,實難分出勝負,但就這一耽擱,木風那邊的情勢,卻再次陷入危急!
更為不妙的是,唐陌舞動鐵索,索頭綴著箭矢,如蛆跗骨,緊咬在夜翎身後,夜翎奔走相避,實在騰不出手來護援。
那一頭,陳文幾次經木風戲耍,打定主意要給他教訓,拾起刀刃,往他肩頭揮落,木風被兩人架著胳膊,眼見刀鋒愈迫愈近,索性雙目一閉,泰然承受。
銀光閃動,一聲慘嚎響徹地底,木風睜開眼來,見自己手腳完好,而陳文則捂著右眼,指縫間鮮血迸流。訝然回眸,見池邊勝負已分,夜翎右手緊攥弓背,左手呈張弓之勢匍匐在地,後心處正泊泊往外冒血,一枚牛毛粗細的銀針,紮在他脖頸上的風池穴。
錯過躲避暗器的最佳時機,便是為了救他麼?木風閉起眼,罵道:“笨蛋……”
自木風使詐逃脫,再到夜翎舍身相救,這一幕說來沉贅,實則隻發生在片刻之間,見夜翎受到重創,段素真及其親隨皆大鬆了一口氣。
木風站在原地,唐陌的話語在耳邊不斷回蕩:杜迎風,他今日若是喪命,全是你害的!
全是你害的!
全是你害的!
全是你害的!
你害的……
他大權在握,武藝超凡,自執掌嵐山閣以來,不論當家理紀或是擴充邦畿,都在運籌帷幄之中,從不曾吃過虧、打過敗仗,更不曾欠下人情債務,在這之前,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武功盡失,更想不到將他視為死敵的夜翎,會在危急時處處相護,更為了他而喪命。
其父於七年前暗算了”他”,其今日又為了自己而死,這算甚麼?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人情,又叫他怎麼還?拿甚麼去還?
心中湧上啼笑皆非之感,眼角卻漸漸濕潤,木風望著在地下掙紮扭動的陳文,忽然抬起右腳,狠狠踹去!
被烏龍鐵脊箭射中,陳文半張麵皮血肉焦糊,慘不忍睹,木風這腳直中他眼窩,將曝露在外的半支箭矢,全幅紮入眼球,鮮血飆射四濺,慘呼聲中,段素真忙吩咐侍從將木風製住。
陳文拔去箭矢,撕下衣襟裹住傷處,片刻間衣襟就被鮮血浸透,他睜開完好的左眼,厲聲道:“杜迎風,我要殺了你!”手執箭矢,朝他當胸刺來!
唐陌揮動鐵索,卷住陳文手腕,陳文怒道:“你幹甚麼!”
唐陌道:“現下損兵折將,我要留下他,作為探路之用。”
“不成,今日他必須死!”
唐陌眼神驟冷:“你聽不懂我說的麼。”
瞧見兩人爭吵,段素真壓下心中驚意,過來附和道:“唐姑娘說得有理,我們人手折損得厲害,若不然先留他一命,反正路上陷阱甚多,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畢竟是自己將來的衣食父母,陳文隻得忍氣吞聲,不過心中怒意無處宣泄,見到夜翎屍首,疾步走了過去。
木風心道不妙,一聲嗬斥還未出口,陳文已將手裏的箭矢刺下,這一箭既準且狠,從夜翎後心紮入,前胸透出,鮮血在地下彙成小溪,緩緩淌入後麵的蓄水池。
木風臉上登時褪盡了血色。偏那陳文還嫌不解氣,拽起夜翎,拖到池邊,一甩手,將他扔進了池裏。
“不……”
“夜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