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八回 登臨川妙女說秘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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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襄對那些飛短流長,從不在意。隻是難免替朱平栯美言幾句,繼而牽出蜀王府事,正合了心思,言談間多少有些關切。卻未想到,蘇九畹竟對各種王室秘聞了若指掌。她有意親近冒襄,於是便使出渾身解數,把那香膩軟語,滔滔不絕地說來。
“這蜀王府裏,自本朝太祖第十一子首封獻王,至今已曆經十世一十三王。眼下這位王爺,乃是恭王嫡長襲位,過年二月初二,正當不惑。其先後娶了兩位王妃,原配喬嫵娘,賜元妃。可惜生王世子朱平杲時,不幸難產而死。而後繼者,也非外人。本是喬嫵娘同胞親妹,名為喬媚娘,號繼妃,生王二子,承勇郡王朱平栯。正妃以下,另有側妃沈氏,封淑妃。生大郡主朱婉婧,王四子朱平楯;有妾樊氏,封如夫人,生二郡主朱婉嫻,三郡主朱婉嬋;有妾杜氏,生王三子朱平欄;共計四子三女。其餘妃嬪數十人,皆未有出。”
蘇九婉侃侃而談,言語中並無絲毫忌諱。冒襄跟朱平栯久了,更忘了許多規矩。見他聽得認真,餘白等人也知趣,另湊一邊飲酒壓驚去了。
“蜀王爺喜處子,愛漁色。先時廣選美人,所得並不如意。於是便派人明查暗訪,開始多在成都府下書吏家中,強取女子入府侍寢。據說是因為書香門第成長,性溫良有教養,身上還帶有蜀王爺沉迷的書卷之氣。然而日子一長,書吏們多有防備,或把家眷移居外地,或早早便嫁了女兒。不過總有那心存僥幸的,等到遭了難才後悔莫及。上一次書吏反府,蜀王揚兵,就是因為獵豔之故。好在蜀王爺雖然貪色,但對有夫之婦,卻從不染指。成都府轄內,但有相貌出眾,待字閨中的女子,隻要不拋頭露麵,給蜀王府的探子們瞧去,倒也能得安生。至於不幸入了王府的,大多是一夜承歡,隨即便被遺忘。除了失卻清白,並沒有別的為難。想留則留,另賜名分。要走便走,並贈白銀。說他蠻橫霸道,卻還有幾分講理之處,真真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蜀王爺並不管事,王府裏的大小事宜,多由永春宮裏繼妃做主。那繼妃出自金陵喬家,傳是三國時候喬國老一族。這喬家在太祖朝也曾出仕高官,不過靖難之時,因為追隨南朝,險遭滅族之禍。後來舉家西遷,在成都落地生根。苦心經營數輩,總算漸有中興之象。喬氏一族多出美人,從前有江東二喬,現今有蜀王二妃。元妃早逝,據說賢良淑德,頗有母儀,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繼妃,貨真價實一個狠角色。隻撿兩件事來說說,你便知她是何許人也了。頭一件,卻是蜀王爺貪色引來的麻煩。概因嬪妾過多,無處安置,勉強散到後花園裏。這後花園取名為椿,內中亭台樓閣無數,山水景色宜人,自是極佳的去處。當初被強擄入府,又無臉回家的可憐女子,總算尋得些慰藉。可惜好景不長,那年勇郡王朱平栯到了讀書年紀,要入椿園折梅山莊。繼妃遂將上百嬪妾,統統剃了頭,趕入椿園角落的鎖夢庵,以為清淨。蜀王爺得信,還曾去探過幾次,非但沒有責怪繼妃,反覺跟那些尼姑打扮的嬪妾行事,別有一番滋味,你道可笑不可笑!再一件,就是淑妃生的王四子朱平楯和杜夫人生的王三子朱平欄,兩位王子本該請名為‘棟梁’,半路皆被繼妃追回,另請‘欄楯’二字。更有甚者,繼妃曾言:‘虧他們姓的好,兩個人在一處,倒能辦得大事了’”
冒襄在一旁聽得直咂舌,心道有其子必有其母,這繼妃也是個大逆不道的。幸虧現在朝廷式微,這話要放在正德之前,怕是勇郡王這一係就沒了。
“說來繼妃強勢,也是迫不得已。她生有王子,卻不得世子之位。這等尷尬情形,蜀王府裏從前也曾有過。一旦蜀王百年,無子的正妃,殉葬便算是善終了。既有前車之鑒,繼妃怎肯輕易就範。這中間的關節糾葛,也不必細說了。”
“淑妃沈氏本為侍妾,因其生的王四子朱平楯深得蜀王喜愛,才升了側妃,賜居淑元宮。她的娘家也是成都大族,而且靠著蜀王府這一層關係,隱隱有要趕上雲富兩大豪商之勢。如此府外有依,府內正妃與世子又關係微妙。若是把握得當,完全可以同永春宮分庭抗禮。可惜她生性怯懦,又有那自私自利,欺軟怕硬的毛病。所以一直被繼妃壓住,閑來隻能去排擠如夫人和杜夫人作樂。”
“如夫人樊氏,原是家中獨女。樊家出身江湖,開了間號稱西南第一的威虎鏢局。前幾年順風順水,自從獻賊亂川,境況直轉急下。接連折了幾趟買賣,家產賠盡不說,樊父也因舊傷發作,含恨而終。如夫人成了無根之草,又僅出兩女,是以人微言輕,沒甚地位,所住靜嫻居也是各宮院裏最僻遠的。但她性情淡雅,為人和氣。王府上下,除了繼淑二妃,全都與她相善。”
“至於杜夫人,卻有些傳奇了。她本生於醫道世家,族中沒落了,才被賣入王府為奴。起初是在廚房裏幫工打雜,因其家學,懂得些藥膳秘法。偶然間試做,機緣巧合,被蜀王吃到,大為喜歡。等見了本人容顏嬌美,一時衝動,便結了夫妻之緣。這杜夫人也爭氣,隔年就誕下了王子。加上秘製藥膳催得蜀王爺龍精虎猛,欲罷不能。於是便把典藥庫交給她來掌管,本來還準備賜下一座宮院,但因繼妃百般阻撓,最終隻在典藥庫裏建了座三層小樓。蜀王爺親自題名‘芍藥居’,以示恩寵。但也僅限於此,並無下文。時至今日,盡管生有王子,卻仍舊是個夫人而已。”
蘇九畹一口氣說了許多,有些口幹舌燥。伸手就要冒襄杯中酒來潤喉。冒襄在江南遍訪名妓,對這些風月場中的是故自然熟悉。他先將自己的酒杯斟滿,然後親手遞到蘇九畹的唇邊,喂她喝了一小口。蘇九畹笑靨如花,把冒襄的手推回來,說道:“公子你喝吧,奴家便接著說。”
冒襄笑笑,就著杯口那一片嫣紅,把酒喝掉。蘇九畹拍著手,接著說下去。
“王世子朱平杲呢,現居椿園鵝館,平日裏很少見人。都言他生性內斂,沉默寡語。一直代父處理王府事宜,大小皆有決斷,頗具古風。前麵說繼妃也管王府中事,兩者難免摩擦衝突。繼妃娘娘囂張慣了,又懷著不甘的心思,所以處處咄咄逼人,從不曾退讓半步。倒是朱平杲對姨母頗為尊重,能忍則忍。如今蜀王府雖是鵝館與永春宮協同料理,到底繼妃的勢力更大一些。”
說到這裏,蘇九畹忽然朝冒襄探過身來,櫻桃小口幾乎貼在冒襄的臉上,壓低了嗓音,輕聲說道:“關於這大世子朱平杲,坊間有兩個傳聞。一說蜀王爺怪其難產而生,害死了元妃喬氏,所以深為不喜,一心想要廢掉他的世子之位,隻不過朱平杲行事謹慎,並無虧德之處,才堪堪穩住。二說朱平杲並非蜀王爺親生,實乃建文後裔。那喬家本就是開國元老,靖難時追隨南邊才致沒落,有此一說也不奇怪。但蜀王爺是否知曉此事,又有分歧。有人說蜀王爺有把柄落在喬家,所以隻能裝聾作啞。也有人說蜀王爺為諸先王報太祖恩,有意讓建文後人襲那爵位,也未可知。”
蘇九畹吐氣如蘭,暖暖拂過冒襄的臉頰。冒襄卻感到心裏發冷,這民間坊中,真是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傳。若此時魏閹尚在,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王二子承勇郡王朱平栯,少時勇武,有猛將之才。就藩之初,同蜀王係其他子弟一般,隻在成都居住。後來一次攜妻野遊,遭天降橫禍。郡王妃姿容早逝,朱平栯逃過一劫。自那之後,這位承勇郡王性情大變。先是在別院裏折騰出許多怪異事物:你看我們現在用的香皂,花露等等,還有那透明的琉璃魚缸,竟都出自他手。後來又不知用何種方法,將封地大邑收入股掌之間,聽說那大邑……”
蘇九婉說著,忽然掩起口,失笑道:“呀,奴家倒唐突了,冒公子正是勇郡王別院的人呢,這可是布鼓雷門,真真得意忘了形。”
冒襄哪裏在意,就想多聽些勇郡王故事,忙道:“因著去年裏流賊肆虐,今年連著‘打五蠹’,所以大邑周邊一直戒嚴。現在裏麵怎樣,我也知之甚少。”
蘇九畹怎麼能信,直跳過去,又道:“大郡主朱婉婧,今年約二八之齡。性情良善,活潑好強,與她母親淑妃大不相同,倒和如夫人有幾分相似。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閑時還聯絡成都府各家名門的千金閨秀,組了個‘藕社’。每逢佳節,便在她居住的椿園荷雨軒聚會,奴家有幸,曾受邀彈琴助雅,那時才知道,這位大郡主,卻與在座某位,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