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難 第三回 董小宛摔琴絕舊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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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董二人雖一路都給套著,眼前漆黑。但被抓時已近黃昏,所以這會兒豁然開朗,倒也無妨。不過因為受驚過度,暫時有些失語。又不清楚眼前狀況,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好摟在一處瑟瑟發抖。
那杜夫人眯著眼,仔細打量半天,才吩咐道:“雲嫂,先帶她們去浴房,多用香藥胰子,把汙穢洗淨。身上戴的,賞給外頭采辦的小廝們;衣服拿去宮外燒掉,仔細揚了灰。年歲小的這個,著大喜。那個,你看著辦,有遮臉的就行。別忘了給弄點兒吃的,晚上也能老實些。”
身側一個胖嬤嬤應了諾,領人扶著柳如是和董小宛,往東廂去了。杜夫人又轉頭對那妙齡少女道:“絲染,今夜辛苦些,去陪陪欄兒。記得看住那兩個賤貨,千萬莫鬧出什麼事來。”
被喚作絲染的少女緩緩行了一禮,並未答話。杜夫人也不多怪,轉身獨自上樓去了。
送人來的太監婢女們這時才上前施禮告退,那絲染便命貼身的小丫鬟取了些散碎銀子,打賞下去。天擦黑時,院子裏的人終於散了幹淨。絲染輕舒了口氣,對那小丫鬟道:“晴未,今日來的小婢女看著還沒你大。去看看,就說我要了,叫嬤嬤們照顧些。”
小丫鬟晴未應了聲是,蹦蹦跳跳,來到西廂下屋。裏頭有兩個老嬤嬤,正指手畫腳地給卞賽賽和柔柔說規矩。一見晴未進門,嬤嬤們便收了聲,互相瞧了瞧,默默靠在牆邊。
晴未背著手,擺出一副老成模樣,先繞著卞賽賽兩人轉了一圈兒,才對柔柔道:“你這小姑娘叫什麼?家是哪裏的?今年多大了?”
卞賽賽此時雖驚魂未定,但總算明白了身處何境。她心裏念了句佛,回道:“奴家姐妹姓卞,分名賽賽、柔柔。本是南京人士,柔柔今年一十四歲。”
晴未點點頭,仍隻盯著柔柔看。柔柔緊抱著卞賽賽的胳膊,把臉藏在姐姐的肩膀後麵。
卞賽賽又道:“這位……妹妹,請問,可知與我們一同被……來的另外兩個姐妹現在何處?”
晴未瞥了眼牆邊的嬤嬤,皺眉道:“方才沒人教你麼?什麼不該問,什麼不該說?這裏可是蜀王府藥宮,非比尋常地方。”她說著,又指了指柔柔,道:“你有福氣,給王妃看中了,隨我來吧。”
柔柔聞言不由一驚,手上抓的更緊,怎麼也不肯離開卞賽賽。那兩個嬤嬤趕緊過來,連拉帶拽,到底將姐妹兩個分開。又送著晴未出門,嘴上齊道:“姑娘慢走。”。待轉身回來,便劈頭蓋臉朝著卞賽賽打了一頓,罵道:“敢跟老娘撕扯,看不弄死你個小婊子。”
這裏卞賽賽如何受苦,暫且不提。卻說晴未一路推著柔柔,並沒有回去小樓,而是繞到了東廂浴房後麵。晴未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柔柔禁聲。然後貼在牆板上,側耳傾聽。柔柔抬起頭,看著簷下小窗中不斷向外冒的蒸汽,其間夾雜著水花翻響,還有……竟是柳如是和董小宛的哭聲。隻聽柳如是哽咽道:“……也哭的夠了,妹妹莫要擔心。王爺定是還不知道消息,否則,早該前來解救的……”又聽董小宛道:“姐姐也休安慰我。他們既敢闖進沁園擄人,必然有所依仗。萬一勇郡王也無能為力……”卻聽柳如是道:“隻盼是個誤會……或者本應衝著我和賽賽而來,唉,反叫妹妹你受了連累。”那董小宛淒慘道:“姐姐說什麼連累不連累,小宛反正活著無趣,便是陪姐姐死了,又怎樣。現在隻恨冒辟疆,何苦三番五次,勸我另覓知己,不要耽誤青春……我原道他不知我心,可一次再次數次,分明是郎心如鐵……他隻言家有正室,又愛圓圓,已然貪心不足。卻不曾想過我從蘇州到益州,追逐為何?如今落到這地步,又都為誰!”柳如是也歎道:“世上如意的女子,各有自己如意的歸宿;失意的女子,皆是風中飄萍,孤苦伶仃,這便是命……那圓圓呢?她如何說法?”董小宛苦笑道:“什麼說法?圓圓生性軟糯,隻懂得夫唱婦隨罷了。再者,也沒有讓她為難的道理。所以,我才一個人跑出來……唉,當時站在這錦官城中,隻覺得天下之大,竟沒有董白立錐之地……”
“抽什麼風?又哭又笑的!”一個中年女人的粗門大嗓,震得整個浴房微微發顫,“你們兩個賤婢,有幸能進得王府,那是上輩子積了大德!坐轎悶得慌,騎馬你嫌搖晃,真真給臉不要臉!還不快點兒洗,多使些力氣!餓了便吃些點心,別耽誤了時辰。”
那女人吼了幾句,似乎就離開了。裏頭柳如是和董小宛沒了聲息,外麵柔柔再也按捺不住,就想隔牆搭話。晴未趕緊捂住她的嘴,又在胳膊上狠掐了幾下,直拖到僻靜處。誰知柔柔也犯了強脾氣,奮力反擊,兩人竟扭作一團。
“你這小蹄子,真是欠打!”
晴未雖比柔柔稍大,但真比劃起來,不過平分秋色。最後隻得哄道:“你想見她們也行,和她們說話兒也行,隻須先幫我做件事情。”
柔柔抹了把眼淚,撅著嘴問道:“什麼事?”
晴未揉著肩膀,又道:“剛才你也聽見那嬤嬤說,浴房裏有點心。姐姐我餓了,正想吃呢,你去給我拿來。”
“你自己怎麼不去?又不折手折腳的……”
柔柔到底膽小,不禁猶豫起來。晴未氣道:“這輩子也別想見你的姐姐們了!走吧,王妃還等著呢!”
這話著實管用,柔柔忙道:“我去,我去……隻是若有人問起,我該如何說啊?”
“誰問你?懶得搭理你才對。”
晴未早不耐煩,推著她便走。兩人這般糾纏著,繞到浴房前門。柔柔給晴未鼓動著,終於小心翼翼,探頭進去看了一眼。隻見那浴房是裏外兩間,裏間是浴室,門口掛著布簾。外間是個小廳,供人歇息等候所用。在小廳的桌上,果然擺了盤芙蓉糕。正好左右無人,柔柔便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慌慌張張,將那盤芙蓉糕偷了出來。
晴未笑嘻嘻地搶過盤子,卻將那些芙蓉糕都倒在牆角。然後一溜小跑,去了北邊廚房。柔柔不知就裏,隻得傻傻跟在後麵。等她追至近前,晴未已然端了一盤新的芙蓉糕出來。
說話間也不到半刻鍾,浴房外間小廳的桌上,重又擺上了糕點。門外,晴未扶著柔柔的胳膊,氣喘未平。柔柔疑惑道:“你方才不是嚷餓麼?為何……”
“你真是個呆子。”晴未俏聲道:“以後在這府裏,千萬須記住:凡事,能問的也不要問,能說的也不要說。”
柔柔似懂非懂,迷糊著點頭,又道:“那可帶我去找姐姐了麼?”
“馬上掌燈了,今日怕難了。”晴未瞪著眼,笑道:“放心,你隻跟著我,早晚能見的。”
柔柔情知上當,不由惱羞成怒,低頭直往晴未臉上撞去。晴未誌得意滿,哪裏提防這一招,正給碰在眼眶上,金星亂冒。當下也急了,一把抓住柔柔的頭發,兩人又滾在一處。
“這是哪屋的小賤婢,真真沒了規矩!非稟告夫人,請了家法,打死你們兩個不可!”黑暗中一聲厲喝,驚得晴未停住了手,也不管柔柔仍在胡亂撲打,死命扯著,落荒而逃。身後,雲嫂鬼魅一樣閃了出來。她手裏提著燈,搖晃著略顯肥胖的身軀,朝晴未和柔柔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然後邁步進了浴房。先到外間坐下,扭頭看了看桌上那盤芙蓉糕,嘴角一撇。伸手從袖口裏摸出個銀灰色的瓷瓶,拔去塞子。倒出來不知是什麼藥水,每塊點心上都灑了幾滴。嘴裏念念有詞:“跟老娘耍心眼兒?剛出殼兒的雞崽子,你還太嫩了些!”。
未幾,柳董二人沐浴完畢。雲嫂先逼著吃了幾塊芙蓉糕,隨後有婢女捧著禮服過來,給兩人妝扮好。
一切收拾停當,此時藥宮院中,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小樓正廳,杜夫人坐在堂中,臉上給喜燭映得光彩熠熠。在她身旁,絲染手捧竹杖,卻是穿了一身雪白。
柳如是和董小宛都罩了蓋頭,有婢女領進門。隨後絲染過來,用竹杖牽著二人,在喜墊上跪好。一個小太監扯著嗓子高聲喊禮,三拜九叩之後,杜夫人開口訓道:“不管你們從前是何身份,既進了藥宮的門,就是藥宮的人。將來死了,也是藥宮的鬼魂。毅郡王身體尚未康複,你二人要好生照顧。絲染是正妃,還要多費心調教。若有懈怠,小心竹杖無情。”
絲染深深施了個萬福,仍舊用竹杖引著柳如是和董小宛。喊禮的小太監大叫著“送入洞房”,一群嬤嬤婢女簇著三人,亂哄哄便往樓上去。
杜夫人也走到門口,神色略顯疲憊。雲嫂跟在她後麵,忽然湊近,低聲道:“夫人,采辦那邊說新來的知府大人,好像和咱們這幾位裏的不知哪一個頗有淵源。詳情尚不得知,真假也難辨。”
杜夫人臉頰抽搐了幾下,很快又恢複冰冷模樣。她望著柳董二人搖曳生姿的背影,恨恨地道:“這事兒一定給本宮查仔細了。欄兒清醒前,必要個結果。另外告訴采辦的人,藥宮不養廢物,今後再傳些不清不楚的消息,就都攆了出去。”
雲嫂於是慢慢退開,杜夫人深吸了口氣,回頭朝小樓門前掛的匾額看去,那匾上龍飛鳳舞,鐫著三個大字:“芍藥宮”。
“喬媚娘啊喬媚娘,可笑你機關算盡,卻連對手到底是誰都鬧不清楚。本宮也忍耐夠了,好在圖窮匕見的時候就要到了,咱們有帳不怕晚!總歸有一天,本宮要親手把這匾,掛到院門之上!”
杜夫人微微仰起頭,望著更深遠的方向。透過重重疊疊的廊簷屋瓦,現出一片流光溢彩的地方,正是金碧輝煌的永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