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吳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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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前坐下,點了蠟燭便不聲不響的開始看東西,還看的津津有味。我好奇的不得了,立刻將窗戶紙捅大一圈虛著眼睛往裏頭瞄。
嘖嘖嘖,能看的如此入神的書,必然隻有春宮圖。
他是斷袖,則必然是男男春宮圖。
我還未曾欣賞過男男春宮圖。
我正踮著腳瞄的起勁,肩膀上又給人猛地拍了一把,我頓時一個趔趄,恨恨回頭。
五鳴皺著眉頭道:“你在看甚麼?”
我的小心肝尚懸在嗓子眼兒,半晌好容易給我咽了回去,不由火上心頭:“你做甚啊,我又不是賊!”
他一臉鄙夷的神情,作勢便要往那個窗戶洞裏看。
見識男男春宮圖乃我人生一大目標,怎可被一愣頭青毀於一旦?我趕緊壓下火攔住他:“別別別,裏頭是個姑娘,你好意思麼你?”他懶得理我,繼續往前湊,我又一次力挽狂瀾絆住他,卻不想一個不穩,後腳絆在他腿間沒能抽出來,頓時一聲驚叫往後倒去。
嘩啦啦——砰——
移門已爛,五鳴很是不給臉的躍回了房梁,我坐在那堆碎木條上扇開灰塵,甚尷尬的抬眼望去,正好對上兩道清澈的目光。
那公子哥兒正看著春宮圖看到興頭上,乍一眼看見一個人帶著猥瑣的表情灰撲撲的坐在他的移門上,登時疑惑的看過來。
我硬著頭皮站起來衝他打了個招呼:“這位公子牛逼蓋世,不才在下仰慕的很,交個朋友如何?”
他略微愣了愣,大約是給我那句牛逼蓋世驚到了,隨即又恢複了麵無表情,張口淡淡道:“隨意。”
我開口失風度,甚是惆悵。
然這委實怪不得我,我一向極煩五鳴和我老師那套文縐縐的說辭,曾經在書堂中何其光榮的連續墊了十三年底,縱然老師的學生隻得我和五鳴兩個。有一日我終不堪重負,神色淒苦的問五鳴:“你說,如何能在老師手底下將四書五經考到接近滿分?”
他思索了一下,道:“少寫一道題目便是了罷。”
``````我氣結。
再後來我爹爹過生辰,我幾日前便讓五鳴替我寫好了賀壽說辭,我巴巴的背了幾日,最後卻在眾人麵前忘詞打了蔫兒。我爹和我娘帶著充滿希望的眼神瞧著我,我背上立刻冷汗涔涔,最後按按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眼一閉脖子一橫喊道:“爹!生日好!爹爹福如東海!爹爹壽比南山!”
對的,而後場麵又血腥了。
我晃晃腦袋回過神,那人已不再看我,繼續埋頭看他的春宮圖。我從那扇爛掉的移門上站起來拍拍灰,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眼珠子往他桌上瞄,一麵道:“喂,我叫虞卿卿,你叫甚麼名字?”
他啪的一聲合上書,我抖了一抖,這才看清他手裏的並非是一本春宮圖,乃是一副做工古老的骨文拓片。
今夜窗外月光很好,清輝灑進來合著燭光明明暗暗映在他臉上,他的睫毛很長,此刻正極不明顯的微微顫動。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未闌。”
“未闌,”我搖頭晃腦的跟著念了一聲:“這名字甚好,早知道我也叫未闌。”
未闌不再疑惑的看著我,他直接沒有理我。
我還想說點什麼,眼角忽然瞥見移門那立了個身影,我心下一頓,不大樂意的轉過去,便果然見五鳴站在那裏。
“你不是說這裏是個姑娘?”
我撇撇嘴:“看走眼了。”
“跟我回去。”
又是這話,我爹寵我那套他不學,偏生學這套!若給我爹曉得五鳴如今已將他的口頭禪掌握的出神入化,定要感動的老淚縱橫。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趕緊去睡你的我一會便回啊乖。”
他不再跟我廢話,一如既往的冷著臉走過來扯了我便走,一麵對未闌頷首算是示意道:“給公子添麻煩了。”
我正要甩掉他的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聲音不大卻不知怎地震得我頭皮發麻。
“帶你的主子回去,不要再來了。”
我尚來不及回頭拋給他一個震驚的眼神,人已經被五鳴拽回了自己房間。
當夜我未曾睡好,迷迷糊糊間隻覺很冷,扯了扯被子是沒蓋到還是怎的,最後幾乎有些凍得發抖,便一個激靈醒轉過來。
此時已經將將要到子時,外頭打更的鑼聲格外清晰,窗外所有的柳樹皆在月光的清輝中在地上投下漆黑的影子,偶爾兩聲蛙鳴顯得氣氛有些詭異。
我看著樹影晃晃腦袋,預備爬回榻上繼續蒙頭大睡,一走動卻猛然看見了窗腳處一個白色的身影。
有賊?
我立馬清醒過來,擦擦眼睛探出窗外一瞧,才曉得哪裏是甚麼賊,乃是個穿白衣裳的小娘子。那小娘子黑發披肩,瘦弱的身子給晚風吹得瑟瑟發抖,幾乎要倒下。
然她並非一個人,她懷裏還抱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材瘦高,穿了件白色對襟衣和短靴,頭發很亮皮膚很白,正是未闌。
他~~~他不是斷袖嗎~~~~~
我咚一聲跌坐在窗口的椅子上,一股信仰倒塌之感迎麵撲來,他,他怎可以不是斷袖!
不過這小娘子看上去還挺溫順的,嘿嘿。
我好奇心又湧了上來,便強忍住失望之情繼續探出去往下瞧。隻見那個小娘子和未闌摟作一團,甚親密的樣子。我又探出去一些預備將那小娘子看看清楚,毫無防備之間卻見她忽然抬起頭,兩道冰冷的目光直直逼向我麵門,麵色蒼白不似活人。
我頭皮轟一聲炸了,頓時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在腿上繞了三圈繼續往上升,心口撲通撲通直跳。
她長得其實還算頗可以,然麵色太過蒼白,嘴唇極其紅豔,眼窩深陷,這般猛地一抬頭,幾乎將我駭了個半死。
我撫著胸口遲遲沒回過神,瞌睡完全醒了,直到壞掉的移門那端吱呀一聲,未闌推開門走進來我才清醒過來。
嘖嘖,半夜會相好,相好麵色蒼白神情淒楚,保不準還是段堪比戲本子的淒美愛情故事。
於是便穩了穩步子,輕手輕腳挨過移門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未闌直接沒有理我,翻上床便睡。
我愣了半晌,終於記得要去拍醒他問個究竟,於是便毛手毛腳又挨近了一點,拿手指戳戳他腰道:“小哥兒不錯嘛,半夜還有小娘子來投懷送抱,挺有思想覺悟的呀。”
未闌聞言睜開眼,麵無表情的看著我,半晌,又睡了。
我的手指尚戳在他腰間,抖了一抖。
他,他他他他``````就這麼睡著了!
我又不甘心的戳了數下,未闌依舊一動不動,我自覺無趣,亦惺惺地回去翻上榻睡了。
武陵的花燈節很出名,我素來極愛熱鬧,拓跋弧一行人邀了我和五鳴一道花燈節後再出行,此決定甚合我意。
我樂不可支的逛了一天,在過戌時之際回到了客棧,此時晚風習習頗涼爽,吹得人心曠神怡。我在河邊叉腰舒展了下筋骨,回頭瞧見五鳴陪我逛了一日後難忍痛苦的神色,便大發慈悲的擺擺手叫他回去休息。
這是條河其實水流頗急,我隨手掂起一顆石子打了個水漂,那石子重重在水麵點了三下便被卷入水流之中,沒有聲響了。
我拍拍手立起來,轉身預備回去,眼前卻猛然出現一張蒼白放大的女人臉,我險些撞上她的鼻尖。
我此時毫無心理準備,頓時一聲驚叫連連退了幾步,那人亦不聲不響往前逼了一步。我定了定神掙紮著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這個女人有些眼熟。
臉色很白,眼窩深陷,嘴唇豔紅的似乎的要滴血——
這是未闌的相好。
她偏頭瞧著我,神情有些俏皮可愛,如果不是那臉色太過蒼白倒亦算個美人。我咳了一聲道:“你,你好啊,你是未闌的相好罷?不不不,他的娘子?”
我頭皮發麻,實在不習慣文縐縐的話,然又不好口無遮攔又丟了架,當即將相好改口成娘子。
她微笑的看著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愣了愣,道:“那,那你們是甚麼關係?”
晚風帶著一絲妖異的香氣,她猛然一下上前挨近我,立刻眼睛對著眼睛鼻子對著鼻子,險些便要嘴唇對嘴唇。我驚得後退一步,後腳一下踏入水中,激起幾朵水花。
她不再挨近我,而是盈盈一笑,牽起我的手,慢慢一步步往河裏走去。
那股香氣十分妖異,我方才還甚是清醒的頭腦開始變得二二糊糊,腳踏入潺潺河水中亦不覺得冰冷。
她一手牽著我,背影單薄,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被風吹得微微飄起,我茫然的跟著她,眼神亦茫然的投向河水中,卻忽然發現倒影著月光清輝的河麵上隻有一個影子。
她沒有影子。
我頓時全身寒毛倒豎,雞皮疙瘩集體起立,當即便想要甩開她的手扭頭就跑,卻更加驚駭的發現我的手和腿已然不受自己控製了,正在一步一步跟著她遲緩往河中心趟去。
我心裏一個勁的尖叫,拚命控製自己不要跟她走。
她不是人,她要溺死我——五鳴你在哪裏——
河水越來越急,我雙腿麻木幾乎要站立不穩,絕望之際在火光電閃之間猛然想起一件被我刻意遺忘了數年的事。
我此刻心急如焚再顧不得其他,當即集中意念朝水麵看去,頓時原本激蕩的水流立刻緩了起來,幾乎在一瞬間哢哢幾聲結成了冰。
那個女鬼一聲驚叫便被凍在了冰中,拉著我的手不由鬆掉,我的靈台幾乎亦在手被鬆開的一瞬間恢複了清明,二話不說騰空而起。
水當時幾乎漫過了我胸口,我全身沒有一處幹的,那女鬼亦如是,此刻除了腦袋全身被凍在寒冰中,嘶叫著來看我,雙目赤紅。
我駭的要命,再不敢看,當即扭頭便跑。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客棧,顧不得旁人怪異的目光,一路滴著水衝開房門,看見抱劍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五鳴,登時要哭出來。
“五鳴,我遇見鬼了!”
他忽的一下睜開眼,疾步走過來扶住我,神色凝重:“你怎麼了,怎麼弄得那麼濕?”
我吸吸鼻子,正預備要講給他聽,卻聞得那沒了移門的對頭房間一陣響動,未闌走過來一把撥開五鳴將我逼到門背後,兩手分別撐到我腦袋邊上,神情亦不大好的一個勁往我身上嗅,最後鼻子停在我嘴唇上。
我僵硬的眨眨眼,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一道寒光閃過,五鳴的長劍已然架在了未闌的脖頸上,冷冷道:“放開她。”
誰知未闌壓根不甩他,而是繼續按著我問道:“她的嘴唇有沒有碰到你?”
我尚在僵硬中,艱難的分出一絲神智去回憶方才的形容,搖搖頭道:“嘴唇倒沒有,拉過手算不算?”
他似鬆了口氣般的放開我,漆黑的眼眸凝視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張了張嘴,到了喉嚨口的話又生生憋了回去,最後又湧了上來,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五鳴的神情,又甚隱晦的道:“她被凍住了。”
說著又忽然想起了甚麼,詢問道:“這個事,你是知道罷?她還會回來嗎?”
未闌搖搖頭,又回頭看了五鳴一眼,起身預備回去,淡淡拋下一句話道:“既然被凍住了,明日一早太陽出來,便灰飛煙滅了。”
我亦鬆了口氣,卻又猛然想起一件事,跳起來指著他背影控訴道:“你還好意思這般淡然!你自己找個鬼娘子便算了,還險些拖我下水做水鬼,你甚麼眼光啊!“
他腳步不停,幾乎快要走回自己房間時才輕輕拋下一句:“她的唇之所以紅,乃是因唇裏養了唇蠱。”
我呆呆的啊了一聲,頓時又錯覺嘴唇發癢,半晌才追了幾步道:“那,那她做甚麼要殺人?我定然不是第一個被她拖下水的對不對?”
未闌停下來回頭看了我一眼,道:“誰知道呢,反正再過幾個時辰她便灰飛煙滅了。”
我有些不由自主的顫抖,不曉得接甚麼好,直到未闌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咬著嘴唇趴到五鳴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