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澋王作為後陵使臣遠赴西蜀，協理互通商貿、民俗交流等事務。出使隊伍各色人等皆有，除了必須的護衛隨侍外，更有許多飽讀詩書的文人、手藝非凡的工匠、藥理超群的醫師或意圖發展西蜀貿易的商賈，竟是為兩國邦交做足了準備。
    出發那日，天色黯然，半空中飄著濛濛細雨。
    昭德帝與百官親送隊伍由東門而出，旌旗招展、浩浩蕩蕩的遠去了。按理說，去西蜀本該走西門或南門，但不知為何，澋王執意要出東門而行，皇帝寵愛弟弟，也便依了。
    車馬又行出十裏路，停在了深沉如鏡的相思湖畔。
    宸擷二人攜手走入那片垂柳間。
    此刻雖已入冬，但溫度比起往年較暖。抬眼望去，偶爾可見幾枝抽出綠芽的柳條來，隻是被風雨拂動得左右搖擺，略顯出蕭瑟無奈。
    “真的不帶他們三人？”
    “……我已決定。”
    “唉……”方宸默歎了一聲，“他們究竟讓你多不放心啊。”
    方擷眉頭蹙起，剛要反駁，對方卻接著道：“我曉得，他們原是我的人，後給了你用。隻有錦袖眼裏心裏，都當你是唯一的主人，其他三個還顧念著我，有了事也常常私自報與我。你如今大了，不喜歡旁人管束，我……我依你就是……”
    “澤道，我並沒有……那麼想……”
    方擷猶豫著說。
    那人卻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揚起一個安慰性的溫暖笑容：“我已替你束發加冠，從今後，再不將你當作小孩子看待了。”
    方擷心中微澀。
    這是他一直希望得到的認可。但誰料，卻終在分別之際，聽那人親口說了出來。
    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轉眼望向堤邊柳畔。
    “澤道你看，那高處的柳枝還是青綠色的呢。”方擷伸手指著不遠處的一株垂柳，“……就像是小時候，你帶我出城遊玩的景色。”
    說到這兒，稍稍的怔了一怔。
    當年也是在那樣的柳樹下，他將剛學的詩經作歌唱給澤道聽，卻是首采薇。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莫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那時的童言無忌，竟一語成讖。
    忽而轉過臉來，極勉強的笑了笑：“澤道，再為我編一個柳條花環吧，就當……給我留些念想。”
    方宸眼中眸光瀲灩，最終，隻是化為淡淡愁緒。
    艱難的挪開視線，找到一處較為茂盛的楊柳，縱身而上。探手間，已采得了三五枝長長的柳條。靈巧依舊的手指來回翻動，青碧色的柳條被彎折盤接成一個大小適中的花環。
    方宸四處瞧了瞧，如今雖有細柳，卻難尋鮮花點綴。
    麵上添了一份尷尬，將花環輕輕為他戴好，隨手理順了披散在肩頭的鬢發。
    “當初你要折柳玩耍，我還笑說，折柳意為離別，兩人好生生的在一起，折什麼柳。卻不想，我們……終也有分別的時候……”
    話還未說完，已是被緊緊抱住。
    埋首在他頸後，任淚水奪眶而出。雙手反擁住他，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對方融入自己的血脈中。
    忽然想起那年他得了密報，深夜趕到珩王府，卻未見皇叔。他一人悶坐許久，不知何時竟睡著了。在睡夢中，仿佛也是兩人折柳的模樣。澤道替他做了花環，紅著眼睛斷斷續續的說些什麼，而後轉身離開。他急忙伸手去夠，哪裏還能夠得著？
    如今想來，心頭，猶有痛失所愛的驚慌恐懼。
    “澤道看著我走，好不好？”
    良久，終是方擷率先放了手，抬袖替他擦擦紅腫的眼睛：“澤道就在這兒望著我，好不好？讓我偶一回首，就知道這世上還有人等我。”
    “……快去吧。”
    方宸偏過頭，哽咽著吐出幾個字。
    不忍看，不想看，不敢看……
    究竟，誰才是個離不開人的孩子。
    身旁的暖意驟然離去，初冬的濕冷再次襲來。
    迷蒙的煙雨裏，隻聞車馬轔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