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生若隻如初見 第五十七章 半碗素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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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方擷在浮衣樓受了重傷回府,也不好聲張,悄悄的遣人請了個大夫來看過,敷藥包紮,又開了方子,自有下人們小心服侍。
方擷向朝中告了半月的假,隻說舊疾未愈,閉門休養。宮中一時流言四起,都說小王爺年紀輕輕,怎麼也三災八難,弱不禁風起來。
皇帝倒沒有多加責問,隻派了適當的執事太監來探望,順便又賜了數不盡的珍藥良方。加上之前尚未用盡的,直弄得澋王府滿室藥香。
這一天,方擷正在府裏翻看各地呈給樞密院的奏報。忽有管家詹齊跑了來,說是枍王前來拜訪。沒走正門,卻一身便服,從側門進來了。
方擷連忙起身迎向前廳,才過花園的小角門,就見他三哥搖著折扇,跟在小廝後麵走來。
果然穿著樸素的灰白布袍子,隻在邊角處有些銀線鑲的不起眼的暗紋。腰間係了一條同款的帶子,並沒有香囊玉墜等飾物。
枍王遠遠得看見方擷,便笑道:“六弟可大好了?這兩日科考之事議定,今兒個沒有禮部那群侍郎郎中們圍著討主意,難得清閑,想同六弟去周禮巷逛逛,不知六弟可有意麼?”
方擷道:“三哥要去,小弟自然陪同。隻是為何單去周禮巷?”
這周禮巷,在京城東南角,是個比較偏僻破舊的巷子,多住著些祖居京城、家境不算好的老百姓。也有些人家老屋在周禮巷,後來發達了搬去大宅,那裏就空出來租給進城辦事的外鄉人。
“三哥既說要逛,必是去些酒樓茶肆之類,可那周禮巷附近皆是民居,並無可逛之處。”
枍王一折一折的收起扇子,道:“我忝為今科的監閱官,如何能絲毫不查民情?所以與你扮作普通百姓,到那趕考士子聚居之地走動走動,看看能否碰見一兩位賢才,日後有望同朝為官的。”
“原來三哥是這樣想法!”
方擷笑道:“我原以為三哥不愛料理政務,做監閱官無非評論字麵文章罷了。如今看來竟費心思的很呢,倒是我錯了。隻是我聽說,趕考的士子們大都住在天緣道附近的客棧,好比如意齋、青雲居之類,怎麼說是周禮巷呢?”
“所以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枍王用折扇輕敲方擷的額頭,“我本也不知,虧得做了監閱官,才聽說了許多民間繁瑣事。”
對比周禮巷,那天緣道就繁華便利得多了,原就是朝廷專為赴京趕考的士子開辟出的一方天地。
與天緣道相通的幾條街上,布滿了大小客棧。每到科考的日子,這裏住的皆是應考的讀書人。不但可以互通消息,日常幫扶幫扶,還能得空談講學問,進益更快。
“天緣道我前日就去了,誰知竟被看穿了身份,一群讀書人圍過來,雖不說破,卻都有攀附的意思。”
“這怎麼會?”
枍王搖搖頭:“我先也不明白。還是聽了底下人說才想通。能住在天緣道的士子大多出身官宦世家或是鄉紳子弟,這些人一則懂得眉眼高低,二則也識得不少官場中人,說不定從前哪次飲宴就曾見過呢,我被他們瞧破了身份也正常。”
“既如此,我就陪三哥去周禮巷走一趟吧。”
方擷應道,回內室也換了一身素雅青衣。
兩人因怕露了馬腳,便不敢乘車也不帶隨從,一路走去周禮巷。
到巷口時,已過了晌午。
周禮巷來來回回就那麼點大,隻有些路邊的小吃攤販。
枍王貴為王爺,又喜靜不喜動,平日極少出府。即便偶爾出來一趟,也沒到過這樣的地方。
方擷雖也身份貴重,怎奈他小時貪玩,倒是瞞著皇叔溜出來許多回。後來珩王不忍總禁錮他,又擔心他的安危,便叫“錦瑟華年”四人隨侍,方擷更能頻繁出府玩耍了。
“此處沒有酒樓,我們就入鄉隨俗,在前麵的攤上吃碗雲吞麵吧。隻是地方簡陋,三哥可別嫌棄。”方擷說著,已走過去在一張方桌旁坐下。
那時正好到了飯點兒,來街邊吃飯的人極多,眾人都是拚桌坐。
與他們同桌的,就有一個長得白白淨淨、二十歲上下的書生,還帶了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方擷朝那人點了個頭,那人規規矩矩的抱拳回禮,道:“看公子模樣像是大戶人家的,怎麼也來這種地方?”
方擷心中一怔:莫非這就穿幫了?
正疑惑間,枍王在旁圓場道:“我兄弟兩個是進京趕考的,原是尋一本古籍,許多店鋪都沒有,就走到這邊來了。我們家在蜀郡,父親做絲綢生意,吃穿是不愁,卻也算不得大戶人家。”
那書生將信將疑的點點頭:“兩位眉宇間頗有些書卷氣,卻不顯酸腐,反而極顯貴,所以小生冒昧了。請多多見諒。”
枍王暗想:果真好眼力,不似普通讀書人。
正在此時,小攤主端了碗素麵來,哐啷一聲擱在書生麵前。
方擷瞥眼一瞧,瓷碗裏淺淺的半碗白麵,幾顆打蔫的青菜葉子,胡亂灑了些鹽巴,竟連個蛋都沒有。
這如何吃得?
方擷不便說話,隻不留痕跡的收回目光,裝作觀看街對過的書齋牌坊。
卻聽耳畔那人道。
“公子不必如此。”
書生取了筷子仔細的拌好了麵,推給身邊的女人。
這才朝方擷笑道:“實不相瞞,小生姓宋名迎,郢州人士,也是來京趕考的。因家裏人丁凋敝,一貧如洗,靠著幾畝薄田與母親相依過活。此次進京,母親無人照料,隻得帶在身邊。方才實在無錢,小生才與攤主商量,要了半份素麵給母親,價錢也減半的,攤主人好,肯照顧我們。我們雖貧,卻不覺羞愧。半份素麵,沒什麼見不得人。”
他這樣一說,方擷直臊得滿臉通紅。
忙躬身謝罪:“宋兄果然心胸豁達,是小弟失禮了。”
枍王也跟著道:“我六弟少年心性,行止有失處望宋兄多擔待。”
宋迎聞言,微一挑眉,笑道:“公子太客氣了。隻是公子說‘六弟’,不知公子家裏共有兄弟幾人啊?”
枍王暗驚,心想,這人好細密的心思,連個稱呼都留意到了。若我們此時再編謊,怕編不圓滿被他識破,反為不美。
遂道:“家中六個兄弟,小弟姓柳名辭,排行第三,這位是我六弟柳筠。”
“好名字!”宋迎稱讚一句,眼波流轉間,又問,“是六個都讀書呢,還是做其他營生?”
枍王怕言多有失,幹咳一聲,道:“隻我兩個讀書,其他幾人幫襯家中生意。”
宋迎點點頭:“蜀郡盛產絲綢,想必柳兄家裏生意興隆。我聽說,蜀郡最大的絲綢莊叫做萬綃織雨,因他家鮫綃是一等一而得了名。莫非那就是柳兄家的本錢?”
“宋兄說笑了。”枍王有些尷尬,他不過隨口說說,哪料到這宋迎竟還曉得那麼一家絲綢莊子,“我家不過是個小門店,不值一提,怎麼能和萬綃織雨相比呢。”
“……噢。”宋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還要說什麼時,小攤主又端著兩碗雲吞麵走來。
攤主是個地地道道跑生意的,走南闖北見的人多了。搭眼兒一瞧就知道方擷兩人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改了裝扮,和那吃不起一碗素麵的窮書生不同。
當下小心翼翼將雲吞麵端上來,陪著笑臉點頭哈腰。
“老板……”
就在小攤主打算退下時,宋迎忽然喚了一聲。
“能否再給小生一碗麵湯?”
小攤主立時豎起眼睛,又礙著客人眾多不便發作,氣鼓鼓的甩了甩袖子。
“你這老板好不省事。”方擷看不下去,向那攤主招招手,“開門做生意,如何就舍不得一碗湯?白白放著也沒人買,不如盛給他。”
小攤主道:“公子,你不曉得。這個後生看起來也是幹幹淨淨的一個人,卻每天到我攤上要湯要水。偶爾吃個麵,還隻吃半碗,您說,誰愛做這種生意?”
饒是那宋迎胸懷寬廣,聽他當著眾人麵這樣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自低了頭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