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八章 折柳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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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方擷。
卻說方擷深夜潛入珩王府,為的,當然是從段宇弛那裏得來的消息了。他和段宇弛分別後,特意回府命人翻出了一本《柳弗山清泉洞銘文》,親自對照後果然不假。他心下著急,但又怕貿然去找皇叔會引起煜王黨人的注意,這才耐著性子熬到了夜深人靜,換了夜行衣偷偷翻牆而入。
老管家單手托著食盒,自顧自的一疊兒聲埋怨起來:“小王爺啊,你說你來就來吧,怎麼這身裝扮,還翻牆進來,若被侍衛們誤傷了可怎麼好,老奴就是有幾條命也賠不起的呀。“
“放心,就憑他們,還傷不到我。”方擷得意道,想起正經事來,又問,”皇叔人呢?“
“王爺早料到您會來,才吩咐老奴這個時候備好了糕點果盤等待小王爺。這不……“老管家斜了一眼手裏的食盒,”老奴都準備妥當了……可王爺他自己卻不在府中。“
“這麼晚了不在府中?”方擷奇道,他按著適才老管家的話重複了一遍,“皇叔知道我今晚要來,所以……不在府中……?”
“誒誒……”老管家慌道,“小王爺,您這是不講理啊。不是我們爺知道您來才出去的,是我們爺要出去了才讓老奴在這兒等著伺候呢。”
方擷笑道:“不都是一樣,何必如此計較!”
“哪裏是計較!”老管家籲了口氣,“如果老奴不辯解清楚,依您的性子非得為了這事兒和我們爺鬧起來不可,要是真的拌了嘴置了氣,最後吃虧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說那次吵架的事兒吧,您跑去百花閣,連累我們所有人被王爺……”
“行了行了!”方擷見他又要提那件事,趕緊止住,“也別站在風地裏說話了,既然皇叔都安排妥當,那我就在這兒等他吧。”說著,徑自向寢殿去了。他對珩王府比對他自己的府邸還熟悉些,竟像半個主人家。
金泉隨了方擷一同進去,將食盒裏的東西擺放妥當,又拿來一套日常穿的華服遞給方擷:“小王爺先換掉這身黑衣吧,叫人看著怪不舒坦的。這是我們爺專程著人給小王爺做的,隻是小王爺離開珩王府也有三年了,這尺寸也隻好猜度著來,不曉得合不合身。”
方擷聽說,將衣服拿去內室換了,長短肥瘦,沒有一處不合的,竟像是比照他身子量過尺寸似的。
那邊金泉待他換好衣服,也進到內室去燃上線香,整理了床鋪:“我們爺說了,這裏要酒有酒,要茶有茶,要書有書,要果品有果品,就請小王爺在這兒安心等待;若是覺得乏了,便在我們爺的床上歇息吧。”
“這……這不大妥當吧。”方擷猶豫了一下,雖說他打小兒住在此地,早就把珩王府當作自己家,把上上下下的管家仆役們當作親人,可如今畢竟大了,封了王,也有了自己的宅院,怎麼好再像從前那樣肆意。
金泉麵帶了然的笑道:“小王爺不必顧慮,因我們爺交代,今日有事,可能要很晚才回來,不忍讓小王爺空等著,就請先在此休息。”
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澤道他一個王爺,能跑出去做什麼?現在已過了子時,他還能晚到什麼時候?莫非,還要在外麵住一宿?那可真是天大的新鮮事兒了。方擷越想越不對勁,便向金泉問道:“皇叔他何時出去的?可交代了去哪兒不曾?”
“唉,就是沒交代啊。”金泉歎著氣,“王爺掌燈時分就出去了,還是走的偏門,一乘青布小轎,還不許人跟著。”
“這樣奇怪?”方擷道。
他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又念著夜已深沉,泉叔年紀大,恐他身體吃不消,便要他先下去休息了,自個兒在寢殿裏等著。
窗外偶有風聲,更顯得屋裏靜謐。
方擷獨自在這偌大殿裏,一會兒翻看兩眼兵法戰策在腦中拆解演練,一會兒又嚐幾枚鮮果子吃半盅兒清酒,愈是等愈是寂寞,愈是寂寞愈是想念澤道。想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料關懷,想他對自己諄諄不倦的悉心教導。想著想著,就覺得那線香味道甜膩,四周氣氛溫暖,身子也慢慢有些乏了。於是伏在桌上閉目養神。
恍惚間,仿佛有人偷轉了時空,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澤道也隻有二十來歲,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總喜歡帶了年幼的他去城外遊玩。
一次到了那相思湖岸,他看見成排的垂柳隨風擺動,宛如妖嬈女子的滿頭青絲,便要折了柳條來玩。澤道笑話他,說折柳意為離別,兩人好生生的在一起,折什麼柳呢。他不聽,哭著喊著非要夠那柳條,可他一個孩子,身材矮小,連個柳葉尖兒也摸不著。
澤道被他纏得無法,隻得替他摘了幾支,連同些路邊采來的白色小花,親手編成個花環給他戴在頭上。他拍手大笑,跑到岸邊對著湖水照了又照,簡直把個花環當作世間珍寶一般。
想著,這樣好的東西怎能沒有澤道的份,於是又吵鬧起來,要求澤道也有,澤道擰不過他,隻好再編一個自己戴上。
兩人就那麼戴了與他們的錦衣極不相稱的柳條花環,打馬走過相思湖邊。現在想起來,的確是他太過任性了,澤道那樣清朗俊秀的人,卻同孩子似的戴著花環走在路上,定然引起不少人駐足觀看吧。
隻是,那時的他,卻完完全全沉浸在收到禮物的滿足和享受澤道疼愛的喜悅中。
他在睡夢裏笑起來,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一時間,他和澤道好像仍是如今的年紀,他們也仍站在相思湖邊,澤道折了柳遞與他,紅了眼睛似乎在說些什麼,他聽不分明。澤道轉身離開,他焦急的伸手去夠,可是什麼也夠不到。澤道的身影看著那麼近,其實已漸行漸遠了。他心裏害怕,張開口大聲的呼喊,卻發不出聲音。不能聽,不能說,不能觸碰他……
這是不是,所謂離別?
他從未有過如此令人絕望的感受,毫無辦法,急的快哭出來。
忽然間,能聽到些許動靜了,那個熟悉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在呼喚著他:
“筠兒,筠兒……快醒醒……這孩子,怎麼睡在這兒……”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那人的盈盈笑臉就在麵前。
好像分隔了很久很久,頭腦也還不是很清楚,可對於方才令人窒息的夢境卻記憶猶新。
他突然站起身,額頭險些撞到那人的下顎。他不管不顧的抱住對方,眼睛腫痛幾欲流淚。
“怎麼了,筠兒……“方宸顯然是被他的舉動嚇到了,一麵摸著他的頭發,一麵柔聲安慰著。
“……噩夢。”他憋悶許久,才說出這麼兩個字來。
方宸失笑:“噩夢……?這麼大人了還會做噩夢?”
“……和年齡大小沒有關係吧。”方擷緩了緩,輕輕推開皇叔,“倒是你,這麼晚才回來,究竟去哪兒了?”
方宸沒有回答,笑著換了個話題:“你不也是半夜來尋我麼!”
“噢對了……”方擷被他一提醒,忽然想起自己的來意,忙從袖中摸出那塊絹帕,“你看,這是我托宇弛探得的消息。四哥他們竟要趁壽誕毒害皇兄呢!當真了不得了!”他簡略的述說了從段宇弛處聽到的消息以及帕上數字的解讀方法,抬眼看看皇叔。
“筠兒,這事我知道了,交給我來處理吧,你不必費心。”
“皇叔……不打算揭穿他們麼?”方擷奇道,“距離皇兄壽誕可沒幾天了,若是有個萬一……”
“不必。”方宸截斷他的話,“筠兒,有我在,斷不會叫他們傷到陛下。但你千萬要記住,切莫再插手此事,也莫多問,隻相信我便可。”
方擷聽著這話有些奇怪,又不好多問。他心底裏是無論如何都信任澤道的,可不知怎的,他隱約感覺澤道有事相瞞,與他的答話有關,與他今晚的出行也有關。這樣的認知令方擷鬱鬱難舒,他和澤道相識多年,又是這樣的關係,彼此間坦誠相待,禍福共擔。可如今,澤道竟有事要瞞他,怎不令他心中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