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城春色宮牆柳 第五章 浮衣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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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兒,過來試試。”珩王府寢殿,方宸打發了伺候的丫鬟親自掩好門,將桌上錦盒推給方擷。
方擷眼珠滴溜滴溜的轉,心裏就有了不詳的預感。他望望閑坐在旁邊喝茶的皇叔,後者但笑不語。
打開錦盒,卻是分了左右兩格的:左邊那格裏是枚紫玉鳳頭月牙簪,色澤純粹剔透,形狀新穎別致,紋路雕刻精細,行家瞧一眼就知是上品,拿到市麵上,少說也值千兩白銀,簪子周圍還纏了一條月白束發帶;右邊整齊的疊了件大紅色絲質長袍,麵料綿柔順滑,織工精細,想必是產自湖州,年年上貢所用,另配著搭襯在外的輕紗罩衣。
“給我的?”方擷驚詫,展開那絲袍比了比身子,袍子極長,直垂到腳踝。且袍上無扣,隻有腰間一根長長的紅絛勉強係住衣襟。想也知道,若穿上了必定鬆散無狀,卻又風情萬種,就像……就像那百花閣裏的歌姬舞女!
這,這哪是我堂堂後陵朝小王爺能穿的啊!!!
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發抖。方擷皺起眉,陰冷一笑:“何意啊,我的皇叔大人?”
“無他,賀禮而已。”那人卻毫不動容,依舊擺出萬年不變的溫和笑臉。“賀你高升兵部侍郎。”
方擷此時倒不急不氣了,靠近皇叔,直到兩人臉麵僅隔寸餘,彼此呼吸可聞。四目相對間,那人眼裏坦坦蕩蕩,竟無半分打趣戲弄之意。方擷知他有正經事要吩咐自己,歎了口氣:“皇叔不是要我穿著這些去兵部上任吧。”
剛要退開身,卻被皇叔一把按住後頸攬到身前,動彈不得。那人笑得詭異,左手握了他一縷發絲輕輕在指間纏來繞去,湊近他耳畔,溫熱的氣息鑽入耳內,酥酥癢癢的,欲罷不能。
“好一個傾盡天下的俏郎君!這般好相貌兵部那群迂腐堂官如何欣賞得了!我是要你啊……”
*********
來燕巷,浮衣樓。
輕歌曼舞,醉生夢死。
方擷倚在樓上位置最好的胭脂閣窗前,看著下麵那片燈紅酒綠的奢靡。不經意間,就想到了幼年時住在珩王府,看那人為國事苦思冥想、擬寫奏章直到深夜的情景。那樣瘦削清冷的背影,竟讓自己莫名的心傷幾欲落淚。
“公子來此,莫不是念著他人?”軟綿綿的聲音想起,一隻素手緩緩搭上方擷肩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
方擷回過身,順勢將那手的主人帶入懷中,薄薄的紅唇印在他額前發邊。
“怎麼會!我可是專程為你而來。誰不知珺卿你是這浮衣樓的頭牌,京城無數公子少爺要見你一麵都費盡心思而不得,恐怕還有不少是權貴國戚吧。”
被喚作珺卿的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倌,雖是男兒,那秀麗嬌豔的麵容、楚楚動人的姿態倒比女子還勝了三分。而這浮衣樓,正是京中生意最好的秦樓楚館。
“可是,珺卿卻入不了公子的心啊。公子心裏早有了人,珺卿愚鈍,但這些風月雅韻還是猜得出八九分。”那小倌委委屈屈的嬌嗔一聲,芊芊玉手推在方擷身前,作勢要掙脫他的禁錮。
方擷收緊手臂將他牢牢擁住,俯身吻上那張猶自喋喋不休的小口,靈巧的舌探在對方唇上,細細勾勒那姣好的形狀。
耳聽著懷裏的人因被折磨而不由自主溢出低低的呼吸,眉頭微微蹙起,心裏暗道:這孩子雖小,卻不知已接待了多少客人,服侍了多少權貴,怎會被自己一個本無真情實意的吻挑起了興趣?分明是故作妖媚、矯揉扭捏,當真令人生厭!
其實,依著方擷的性子,如遇到真心喜歡的,無論煙花女子或伶人小倌,就此贖了身帶回府上長相廝守也不打緊,反正他向來也不是什麼循規守舊的正人君子;可若是毫無意趣,就絕難笑臉相迎,敷衍真情了。
而這次,卻是因為皇叔的吩咐,他才勉強來這煙花地作一番假戲。
兩個時辰前,他在珩王府中與那人交頸之間,深沉魅惑的聲音悄然響在耳畔:
“好一個傾盡天下的俏郎君!這般好相貌兵部那群腐儒君子如何欣賞得了!我是要你啊……以這身裝扮去浮衣樓走一遭。”
“浮衣樓?那不是……”
“沒錯。”
“誒……”方擷眼帶笑意,“我從前去百花閣都被你千般阻攔,總說我不成體統,丟了皇家的臉。今天是怎的了,竟主動要我去那浮衣樓,莫非……莫非你原就好這一口兒?”他嗤笑道,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對了對了,你這麼多年都未曾娶正室夫人,身邊也沒有什麼紅顏知己,那兩三個侍妾不過充充樣子,我卻知道的,你大半年也未必見她們一麵……”
他還未說完,方宸早已屈起手指,狠狠在他額上敲了一記:“說什麼瘋話!我不娶妻自有我的道理,與喜好無關。再說……”他推開方擷,“我叫你去浮衣樓,可是深思熟慮過才定下的一樁計劃。你切莫掉以輕心,壞了我的大事!”
方擷正揪了皇叔的私事尋樂子,忽聽他這樣說,隻好作罷。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這位皇叔才是朝中真正難得的君子,多年來操勞國事,從不為自己打算。他的府邸雖大,那也是先王禦賜的,其內裝潢修飾之物卻以風雅古樸為先,並不求價格貴重。身為七王之首,首席輔臣,卻沒有娶妻生子,僅有三兩側妃服侍枕席。也就是自己被送到珩王府寄養後,他為了不委屈自己這皇家幼子,才特意吩咐管家在吃穿用度、出入安全方麵講究了些。
說起來,他平常也不曾有何作樂之舉。他曾說過,年輕時不過天天忙於國事,或征戰東西,哪有花前月下的閑暇?後來府裏多了那麼個半大孩子,有時哭,有時笑,有時把個珩王府攪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那刻才覺得生命有了波瀾起伏和意趣歡樂。
記得他說這話時,自己還在心裏竊喜了半日,原來外表那樣冷淡平靜的一個人,卻會把自己這麻煩小子當作最大的快樂。
“我原要你常去百花閣混跡與那幾個紈絝子弟結交,你也知道其中深意,此次去浮衣樓,正是異曲同工……”方宸鳳眼微挑,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樣笑道,“隻是,這一趟卻要釣條大魚。我暗中著人探得,那浮衣樓裏的頭牌小倌花名叫做阮珺卿,年齡不過束發,卻有絕世姿容,萬般情調,加上通曉琴棋詩畫,又吹得好簫、唱得好曲,嘖嘖,真讓人……”
“咳咳,皇叔……跑題了。”
“多嘴!”方宸瞪他一眼,繼續眉飛色舞的說,“京裏無數喜好男風的達官貴族為了一睹芳容而不惜千金,更有人千方百計要贖了他的身子金屋藏嬌,誰知他眼界甚高,他攀附上的官人竟是……”方宸頓了頓,湊近方擷,以手遮掩著向他低語。
“什麼?”方擷驚道,沉思片刻默默點頭,“這可真是大魚了!皇叔是要我……”
“不錯。我要你今日去浮衣樓中將你身份悄悄的側麵泄給那浮衣樓的李媽媽,再反複暗示她絕不能外傳。然後指名要那阮珺卿相陪,想來她不敢不應。你見到阮珺卿,無論如何假意敷衍務必要拖他至亥正時分,那會兒大魚必定到來。接著怎樣,你該明白了。”
“皇叔,你這是要侄兒我犧牲自身……”方擷故意拉長了尾音,以示不滿。
“你犧牲自身還少麼。隻怕你心裏樂開了花,得著便宜還來哄我。”方宸撇撇嘴角,籲了口氣又極不甘心的補充一句,“……你到底有點計較,可別真的陷進去。”
一吻已畢,唇分。
阮珺卿早已縮在方擷懷裏。他自12歲起短短四年就見慣了風月場中的虛情假意,那些慕名而來的少爺公子們,誰不是衝著他這副傾國相貌、這身美豔皮囊,真正憐他愛他的,竟無一個。
而此刻,將他攬於懷中的人,眼裏沒有半分欲念妄想,手裏也沒有半分偭規越矩。他隻是平和的擁抱著自己,以近乎禮貌的方式吻了自己。然後,在如夜風般冷靜的眉目間,帶著對另一人的想念流露出星星點點的惆悵。
是的,他心裏,的確有另一人。
阮珺卿熟諳風月,怎能不懂?其實,自己是明了他身份的,他初入浮衣樓的門來,自己恰在樓上憑欄小憩,隨眼一瞥,那抹灼熱的色彩就闖入眼中心底,從此再也無法揮去。
豔而不俗的紅衣,美而不媚的容顏,清而不冷的神色。
人都說自己是傾國傾城,可見了那人,才覺得世間所有美妙的詞句都不足以形容。他就在萬千燈火中那麼突兀的抬頭望向自己,眼角勾出無邊風韻。
蠱惑且多情。
假的!假的假的!!阮珺卿在心裏對自己喊叫,能輕易看出他矯飾的情,卻怎樣也不忍拂了他虛假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