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清脆，便有一個巴掌落在臉上。
    通透的皮肉上浮現一道紅彤彤的巴掌印子，五指分明。
    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灼燒過。
    心裏的痛開始蔓延。
    ‘夫人…夫人…您這是…’
    門窗緊閉的房內，老嬤嬤撚著碎步上前，擋在將要迎接第二聲脆響的小少爺身前。
    ‘娘…’
    小少爺滿眼含淚，帶著微微哭腔的一聲。
    ‘夫人…少爺他年歲還小，您再打下去…怕是…怕是傷壞了少爺啊夫人’
    老嬤嬤把少爺護在懷裏，岑著老淚，望向此刻氣急了的夫人。
    夫人抽回了剛要落下巴掌的手，順了口氣。
    ‘劉媽，你起開，這孩子沒個記性’
    盡管夫人壓抑著怒火，但極度不悅的心理早已被那動怒的口氣出賣。
    ‘夫人…少爺還不懂事，夫人您怪我吧，您打我吧，是老奴沒看管好少爺’老嬤嬤老淚縱橫，跪走著湊到夫人腳下懇求著，還給了自己幾記脆生生的耳光。
    ‘娘，孩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外人眼裏衣食無憂的小少爺還哪裏有個少爺的樣子，瞧他，捂著紅透了的半邊臉，嗚咽著，啜泣著，分明就是個悲憫的乞兒。
    ‘少爺…少爺’
    見夫人沒要說什麼，老嬤嬤急忙雙膝蹭地的爬回少爺身邊，如同自己親生孩子般憐惜的伸出滿結老繭的滄手，拂去少爺稚嫩臉龐上的淚珠，揉著紅腫的痛處。
    夫人把臉扭去一邊。
    火熱的掌心泛痛，縮在闊袖內，摩挲著衣料。
    眉心鎖，鎖實意，意難言，言其苦，苦上心頭。
    筠廷半走半爬，步履蹣跚著來到他娘親腳邊。
    ‘娘…您別氣了…筠廷以後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筠廷揪住夫人長裙一角，拽了三拽，仰著頭，淚眼汪汪的乞求母親能原諒。
    ‘娘…’
    眼淚一粒一粒地從眼眶裏掉落出來，無人擦幹，也不願停止哭泣。
    ‘筠廷…娘…’
    她的眼中有充盈的淚光，似乎在下一秒就會滑落。
    ‘娘不是…’
    夫人脊背微曲，伸手想要抹去不應輕彈的男兒淚。
    ‘夜璃，溫伶，淑華她在裏麵麼’
    門外，那是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那兩名門外侍女麵麵相看，也不知是當說還是不當說。
    ‘我再問你們呢，筠廷和淑華是不是在裏麵’
    中年女人臉上消去了和顏悅色，頗有些當家的的風采。
    門外女人的話音剛落，門內夫人眼皮輕挑，即刻有所察覺。
    ‘啪’
    冷不防地又是一耳光下去。
    筠廷畢竟還是個孩童，還未等夫人辱罵些什麼，光憑這一記耳光便令他嚎啕大哭起來。
    那老奴顯然是被這陣勢驚得噤若寒蟬，一時間手足無措。
    虎毒還不食子呢，更別說筠廷是夫人的掌上驕子、日後唐府的接管人了，夫人她怎麼會如此狠心下得去手？
    劉媽半晌才緩過神來，又急著上前製止，‘夫人！…夫人…’
    可這又有什麼用，一日進府，便終生為奴，哪有跟自家主子抗衡的道理？還不是於事無補？
    一木之隔，卻建就了同樣身為奴才的無奈。
    ‘回…大…夫人，二…夫人她…’
    先說話的，是個著一身淡藍色的紗衣的使喚丫頭，腰上係著一個蝴蝶結。簡單挽起的發髻上插著一支有些掉色的梅花小簪。
    她眼神閃躲，始終不敢與女人直視，回話也磕磕巴巴、閃爍其詞。
    倒是能從這話中聽出些端倪，這終年隻著一身素衣的中年女人，是大夫人！
    ‘誒，別多嘴’
    那另外一名穿著相近的婢女衝她同伴嘟囔了句，暗中給她使了眼色。
    ‘夫人她在對筠廷少爺進行每日說教’
    這回換她站的端正，說的有氣理，還故意著重是‘每日說教’，好不讓大夫人起疑。
    不料，房內再次浪潮掀起。
    ‘當娘的在你身上費了多少心血，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麼’
    ‘不…不是的…娘…’
    唾液交雜淚水，含糊不清。
    ‘沒個長子的樣子’
    ‘以後少在外人麵前丟我的臉，不對，不僅僅是你娘我，整個唐家的顏麵都被你丟盡了！’
    ‘夫人…夫人您少說兩句吧’
    老奴心力交瘁。
    門外大夫人越聽越不對路，不是說每日說教麼？這怎一個說教了得？按這麼說來，筠廷難道每天都要備受這樣的家暴？
    任憑哪一個唐府的人，甚至是外人，都不能再坐視不理。
    大夫人邁開步子，就要推門而入。
    ‘誒，…您不能進去，沒有得到夫人的許可您不能…’
    兩名婢女慌亂的擋在門口，就是不再讓大夫人靠近半步。
    ‘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
    大夫人嗔怒。
    那兩名侍女立即不語，低下頭來。
    ‘什麼時候連大夫人都不用叫了，不管怎麼說，我始終是大夫人！唐家的大夫人！’
    大夫人怒視著，聲色俱厲。
    ‘都給我讓開’
    大夫人先後瞅瞅這左右卑微的侍女。
    二人便不再阻撓，得令的退到一邊。
    ‘哢—’
    隨著聲響，虛掩著的門打開了。
    屋內別一番景象。
    上了歲數的劉媽跪在地上任老淚橫流，哭得抽搐的身子若病柳依附在二夫人的百褶裙上。
    二夫人惡嫌的一瞥，抬腿一甩，那老劉便一個趔趄倒向了一邊。
    筠廷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小手不住的抹著眼淚，那臉蛋兒紅糊糊的一片，已數不清到底是多少個手掌印兒疊加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了。
    大夫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眼前的實景，竟真切的發生在我唐府裏！？
    ‘淑華，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夫人向著房內走進了，扶起癱在地上的劉媽，質問著氣焰正囂張的二夫人。
    ‘…大夫人…’
    劉媽擠著嗓子眼道出這三個字來，還生怕自己聲音大了。趕忙貓著腰脫開大夫人，自己站到房角，自顧自的抽吸起來。
    二夫人被這突來的打斷很是不悅。
    她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倒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我倒是要問你呢，未經允許，闖進人家房裏是有何貴幹’
    ‘我早在門外靜候多時，隻是既沒個下人通報，妹妹房裏過於吵鬧，好似也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大夫人從容的在小廳內的圓椅上就坐，斟了杯茶。
    ‘按這麼說，倒是妹妹禮數不周咯’
    二夫人不占下風，邁著碎步，挨著大夫人坐下，同樣的拿起壺嘴對著杯口。
    ‘姐姐突然造訪，所為何事啊’
    二夫人小酌了口，抿抿紅唇。
    ‘這…’
    大夫人倒是被這不奇的一句問住了。
    幾秒的卡頓，卻又被大夫人巧妙地搪塞了過去，‘僅在門外就耳聞妹妹如此暴躁，心裏實在不安啊，便前來瞧個究竟’
    隻見二夫人眉頭一挑，啟了朱唇。
    ‘妹妹即便是有多大的氣，也不能撒在孩子身上，筠廷他盡才三歲而已，鬧到你了，也情有可原。’
    二夫人剛要開口，就被大夫人這一句頂了回去，表情霎時僵了下來。
    ‘隻不過姐姐，說到底這屬於我們私家事，姐姐這橫插一刀，怕是說不過去吧’
    二夫人眼珠一轉，唇角上勾，打著哈哈，可這話鋒卻猶如一刃利劍，扼住大夫人咽喉。
    一句私家事，逞了多少人的快意，又刺痛了多少人心扉。
    ‘妹妹知道’二夫人拉過大夫人的手，輕拍體恤著，滿是善解人意的臉孔，‘我們家小筠廷承蒙了您不少照顧’
    二夫人朝筠廷望去。
    筠廷此刻正依偎在惶恐不安的劉媽懷裏，瑟縮著，仍舊心有餘悸，怯怯的望著腳下。
    ‘嘖嘖，有時候我看著呀，你們就像親娘倆一樣呢’
    二夫人調出比平常高八調的嗓音。
    這是明擺著譏諷，明擺著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