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麻子聞風喪膽一般地回了寨子，早忘了身後還跟著一個赫曲。
    他一入大門，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握著鞭子連馬廄都不去就直奔了後院，他把自己關進了屋子裏，誰也不準進，元寶在門口還沒問幾聲，便被他厲聲嗬斥地退了出去。
    元寶心中擔憂，嘴裏卻罵咧咧地嘟囔，“好個沒良心的。”
    沒走幾步，元寶轉念想起七麻子回來時那副臉色發青的模樣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趕巧這時候赫曲匆匆地追了進來。
    “大個子，你來得正好！”元寶跳上去攔住他。
    赫曲盯著七麻子的房門口，問：“阿七在那裏？”
    元寶不耐煩地點頭，“在裏頭，誒，我問你，當家的這是怎麼回事啊，出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兒的？怎麼回來就成那副樣子了！”
    赫曲看向元寶，回憶了一下，心裏明白，但說出來實在不易，隻好推開了元寶，快步走到了門前。
    元寶在赫曲身後跺了跺腳，氣哼哼地另找別人去了。
    赫曲在房門前，並未做出動靜，隻是透著門板上的一條縫隙，直勾勾地盯著裏頭坐在地上的七麻子。
    他抱腿埋頭，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個小少年的模樣，在赫曲澄澈的碧色眼眸裏，他忽然就變成了一個弱小不安的影子。
    赫曲緩緩地靠近，用粗糲的手指輕撫過那條縫隙，覺得他小得像一粒飄搖的沙。
    房中沒有燭火，暗得很。
    七麻子因為趙頤這個名字，覺得全身骨肉都在作痛，耳後有陣陣陰風掃過，他止不住就要瑟瑟發抖，他無奈地發現自己事到如今，竟還是畏懼此人。七麻子攥緊拳頭，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冷光四射，他深吸了一口氣，額上已全是涔涔冷汗，被魘住了似地念道：“不怕，我不怕他……”
    趙王府的一花一景全在眼前閃過——晦暗的天幕下，府中後花園的湖水永遠凜凜似刃，但更鋒利的是趙頤的目光，他永遠高高在上，他永遠將自己玩弄於股掌。
    他臉上青白一片，嘴唇發顫。
    ——趙頤拿劍挑起他的下頜，“不要再提什麼母妃，你的母妃早成一把灰了。”——
    他心如刀絞似地加重了氣息。
    ——趙頤不屑地冷睨了一眼他的臉，“我若是此刻將你扔出王府大門，不消三天，你就被門外的狗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眼神發愣發直，連話也說不出口了，隻是虛虛地張著嘴。
    ——趙頤盛怒地朝薰兒低吼，“把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七麻子捂住了耳朵，忍無可忍地淒切地叫出了一聲，他赫然站了起來，胡亂地扯開了自己的上裳，直到露出了整塊後背脊梁，他從床褥裏抓出了一把藏好的匕首，走到了一麵小小的銅鏡前，銅鏡挨著窗台，窗台半開，鋪滿月光。
    七麻子緩緩地轉過身去，將後背映照在了通明的銅鏡裏。
    舉起匕首，他紅著眼睛回頭。
    銅鏡裏，雪白的脊背向下蔓延，斷在了後腰那一小叢刺青裏，斷在了一個“頤”字上。
    第一回，這是自己第一回清清楚楚地看這個被刺上去的字。
    快兩年了，他藏身於此，故意不去想趙頤這個人，他也沒想過要向趙頤報仇，因為知道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七麻子捏緊了匕首，向後一繞。
    刀尖直抵那塊青色的肌膚，直刺那個“頤”字。
    趙頤是他今生的夢魘，若是蒼天無眼，彼此再相見，那……
    七麻子字字如刀，盯著烙印在自己身上的那個醜陋字眼：“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不了同歸於盡。”
    就在匕首要劃破皮膚之時，外頭的房門被轟地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