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曲洗出了個光潔的模樣，也洗出了一身清晰的新舊傷痕，穿回了粗布衣裳，赫曲幹幹淨淨地站在了人前。
    七麻子瞥了他一眼，抱著懷裏格外乖恬的黑子，什麼都不說地走了出去。
    元寶拾掇出了這麼一個人模人樣的赫曲，心急如焚地就等著七麻子的一句誇讚，不想七麻子就這麼走了出去，一跺腳就追了上去，連聲問：“當家的，我說……那大個子您瞧著怎麼樣啊？好還是不好啊？”
    七麻子走得又快又穩，黑子的黑腦袋就趴在他的肩頭，愜意地隨著他的步伐一顫一晃。
    元寶跟在他後頭上躥下跳，咋咋呼呼。
    兩個人就這麼隱沒在了夜色裏。
    赫曲站在房門口，通體舒展，隻咽喉上凝噎著，想說什麼說不出口。他轉身坐回了木床上，隻等第二天的日頭升起來。
    翌日，赫曲坐在門檻上咬著一個細麵饅頭，他從未吃過這東西，有些吃不慣，隻幹巴巴地在嘴裏嚼著，半天咽不下去。
    “啪”的一下，手裏的饅頭就被拍在了地上。
    赫曲不解地抬頭，隻見是四五個身高力壯的青年漢子站在了他麵前，其中一個環胸俯視他，“喲，這才兩日，這怪物變模樣了啊。”他蹲下身，照著赫曲的麵頰一下接著一下拍打著，“聽說你不發瘋從了良，如今不咬人，改吃饅頭了？”
    赫曲默默地側了側臉，俯身，長臂一展要去撿地上的饅頭，手指剛要觸及地上的饅頭，一雙髒鞋便踩了上去，當著他的麵狠狠地碾了碾。
    赫曲的手怔在了那裏，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那個人。
    那個人仗著人多倒是也不怕他，“瞪我作甚，要咬我？”
    赫曲站了起來，足高去了那人大半個頭，他的綠眼睛翻湧著張狂的敵意。那個人雖被他看得有點怵，可也不是什麼善類，叫了一聲，“你……他娘的敢這麼瞪老子，活膩歪了！”隨即提起一口氣，抬手就給了赫曲一巴掌。
    響亮的一巴掌過後，四五個漢子一擁而上。
    房門前就這麼開了打，赫曲的氣力確然是大，可身手還不靈巧，時常要撲個空，撲空後便被那幾個人壓著痛揍。
    打到最後，那四五個青年漢子沒討著什麼便宜，以多欺少地將赫曲摁在地上不動彈，幾個人鼻青臉腫地麵麵相覷，道：“差不多就得了，怪物是當家的撿回來的，真打死了，也不好交代。”
    語罷，青年漢子收腳的收腳，縮手的縮手，罵罵咧咧地跑出了這座破破爛爛的泥土院子。
    赫曲趴在地上，嘴唇發青地喘著粗氣，他濃眉上流著血，長長地掛在鼻梁上，他方才五髒猛地一痛，登時便沒了還手之力，這會子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還沒過去，待緩過了最痛的那一陣子，赫曲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站到一半就又半跪在了地上，往前撐著雙臂，他腦子裏從記憶深處閃過幾個淩亂的黑影，及幾聲粗鄙的奸笑。
    還未及想明白那些笑聲黑影是誰，頭頂上便傳來淡軟低沉的嗓音。
    “還站得起來麼？”
    赫曲恍惚地抬起頭。
    七麻子站在他麵前，將方才那一場惡鬥看在眼裏，見赫曲不言語地隻是臉色發白地喘氣，他蹲下身子，對赫曲道：“不服氣？”
    赫曲不是不服氣，隻是不甘心被他瞧見自己這副狼狽模樣。
    “初來乍到，被欺負是平常。”七麻子秀白的麵目沒有一點神色，“若不想讓人踩在你頭上，就得讓他們知道你的厲害，懂麼？”
    良久，赫曲倦倦地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七麻子望著他頭頂的烏濃蜷發，抬起手，把他那腦袋當成了黑子一般地揉弄了一把。
    赫曲渾身都僵住了。
    七麻子覺得他像一隻失了野性的巨獸，“說到底這兒不是什麼好地方，你有朝一日能記事了，有了歸處，便別留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