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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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恨莞爾一笑,指向店裏,“自然是有的。”而後,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客棧,仍舊坐在去年那個位置。
酒溫的恰好,葉長恨要為他倒酒,卻猝不及防被那人抓住手腕,“我自己來。”冰涼的觸感令葉長恨一陣失神,而後不知怎麼臉上就染上一層薄薄的緋紅,他連忙舉起手裏的酒杯,稍稍提高了聲音來掩飾他的尷尬,“貴客還記得小店?”他其實更想問他還記不記得他,但他隱隱覺得他不該那樣問,一旦問出口,有些東西也許就會變了。
葉長恨看得到他額前的發絲飄落在鬥篷之外,卻還是看不清他的眉眼,“我記得這酒。”那人淡淡道。
葉長恨說不上是欣喜還是失落,便又聽他道:“也記得你。”
“浮生長恨歡娛少,我是葉長恨,這家客棧的掌櫃••••你呢?”葉長恨笑道。
那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沒有名字的客棧?”
“有的,你看——”葉長恨伸手指向櫃台處,隻見櫃台上方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問歸”二字,通常人家的牌匾都是掛在外麵,而葉長恨卻掛在裏麵,而且還是那麼不顯眼的地方。
“問歸?問誰?”
葉長恨發現這個人雖然周身氣息寒冷,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但是他卻並不是拒人於千裏之外,至少,此刻不是還在與自己說話麼?葉長恨覺得很開心,去年他隻說了兩句話,今年••••••也許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吧?
“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問的自然是天地,是本心,”葉長恨似乎聽到一聲低笑,帶著一絲絲的諷刺還有一點訝異,但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他的幻覺。
那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喝了幾杯酒之後,道:“酒比去年更好了些。”
“你下次來,我一定會釀出更好的。”葉長恨脫口而出,說完後才覺唐突,偷偷去看那人的反應,即使他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樣。
那人沒什麼反應,握著酒壺的手毫不停頓的將酒倒進杯裏,葉長恨沒有看到曾有那麼一瞬間他的手是停頓了的,隻是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你會一直在這?”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生於斯,長於斯,終於斯,天大地大,也隻有這一處是我心歸處而已。”說完,他似有赧顏,“你肯定覺得我太矯情了吧。”
“不,這樣很好。”那人轉頭看向窗外,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我該走了。”
“啊?”葉長恨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次他會多留一些時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說話間,那人已經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葉長恨也跟著站起來,卻沒有跟出去,見那人不回答,葉長恨又問道:“你的名字?”葉長恨突然就固執起來,他最開始想看一看他鬥篷之下到底是怎樣一張臉,但卻一直未能如願,如今想知道他的名字,難道還不能如願麼?
“你不必知道。”
正想跟出去問個清楚的葉長恨聽了這句話後便愣在原地,不必知道還是不配知道?抑或根本就是不願告訴他?
向來溫文爾雅的書生竟也有種罵人的衝動,但最開始的怒氣過後卻是一股透徹心扉的涼,比這臘月飛雪還要涼上幾分的感覺。
有住在客棧的客人看到葉長恨愣在那兒,過來打招呼,“那是葉掌櫃的朋友?很奇怪的人啊,把自己遮得那麼嚴實做什麼?又不是見不得人。”這句話並不中聽,但確實是實話,大堂裏的其他客人肯定也多少都注意到那個渾身黑袍黑鬥篷的人,但葉長恨也解釋不出什麼,隻好禮物的微笑道:“是啊,故識。”
有人白頭如新,有人傾蓋如故。葉長恨知道他們根本當不起這一句故識,但他還是如此說了,或許在他心裏,他與他,本該是傾蓋如故的吧。
這一場相遇起於何處,來如飛雪去如夢,故人難辭幾杯薄酒怎共?
這一場緣法起於何處,來如舊夢去如風,杯空盞盡誰與誰曾相逢?
葉長恨終於釀出了一種酒,一種世上獨一無二的酒,一種喝下去便能想起那個人身影的酒。他把它稱之為忘歡。但他卻從不去喝這壺酒。
葉長恨還是習慣每日坐在窗下看人來人往,其實,問歸客棧位於青水之畔,算得上是荒涼地帶,哪裏會有什麼人來人往,最近愈發寂靜起來,來問歸客棧住店的人也越來越少,不少人都勸葉長恨離開這裏,去城裏生活,但他卻不願意離開,正如那日他所說,生於斯,長於斯,終於斯,天大地大,也隻有這兒是吾心歸處。
今年沒有下雪,葉長恨也再沒有見到那人,不是不失望的,但他也無可奈何,葉長恨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何一直執著於那個連名字麵容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是因為那飛雪中的墨色背影?還是他站在自己麵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明明就是個陌生人而已。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葉長恨一人坐在空無一人的客棧,臨近年底,客棧幾乎就沒什麼客人了,他低低吟著,卻不知自己該幹些什麼,自父母去後,葉長恨都是自己一個人守著客棧過活,逢年過節也是一人,不過,他並不覺得寂寞孤單,但這次不知為何,突然就厭煩起這種平淡到死的日子,身邊沒有一個人,天地廣闊,軟紅十丈,卻沒有一人能與他共渡。
也許真應了葉長恨這個名字,長恨,長恨,浮生長恨,這一生,還有什麼事可得歡娛?還有什麼人值得他持酒相勸?
“有沒有酒?”一個不算熟悉但絕對難以忘記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葉長恨猛地回頭,便看見了那個黑衣黑袍的人。一年的時間根本沒有改變什麼,他甚至還是去年見他時的裝束,葉長恨都要懷疑,他是真的見不得人麼?
“有。”葉長恨示意他坐下,伸手去拿酒壺,才發現裏麵的酒早已空了。
“你說,今年會有更好的酒。”不是問句,那人淡淡的陳述當時葉長恨對他說的話,然後便理所當然似的等著那所謂的好酒。
葉長恨隻覺好笑,之前的一點點怒氣也早在春秋變幻中消磨殆盡,此刻再見故人,仍是心喜。
“我自不會食言。”
葉長恨取了他釀的忘歡,他隻釀了一壇,此刻便取了整壇,直接遞於那人手中,“嚐嚐如何?”
那人結果,輕易便去了壇封,卻並沒有酒香溢出來,葉長恨但笑不語,隻見那人徑自取了杯子倒上,而後一飲而盡。
葉長恨有些無奈,不知道他這樣飲酒還能不能品嚐出個中滋味來?
那人喝過一杯便再沒有動作,葉長恨有些忐忑,雖然他對自己的釀酒之術有信心,但此時他的沉默無疑讓他多了幾許壓力,葉長恨盯著那一縷鬥篷外的發絲,再次問道:“如何?”
“很好。”
葉長恨釋然,似乎那些心血都隻為了這兩個字而已。
“短短一年的時間,你是怎麼釀出來的?這酒•••••”
葉長恨忽然意味深長的一笑,“你想起了什麼?想起來誰?”
那人似乎怔了怔,繼而沉默,葉長恨見狀也無心再問,解釋道:“春夏采雜花果於石窪中,醞釀成酒,香氣益發,聞數百步,其後取其裝於陶甕之中,浸入草藥數種,再取無根之水兌之,香氣漸散,色青而明,封甕於無本之木下,滿九九之日則成。”
“很平常的酒•••可為什麼——”
“酒為歡伯,除憂來樂。飲之,可令人想起一切難以忘懷的事情與人,所以,當求不得放不下的時候,酒便成了唯一的解脫。”
葉長恨頓了頓又道:“而這酒,名為忘歡。”
“你怎麼不喝?”
葉長恨沉默一下,道:“不願想起罷了。”
“你為什麼總喜歡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葉長恨忽然轉移話題。
“不喜歡,隻是情非得已而已。”說完,看到葉長恨明顯不理解的表情,他又道:“我身上陰氣太重,凡人見了我會折壽的。”
“啊?”葉長恨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回答,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卻又聽那人帶了一絲笑意的聲音道:“你不怕我麼?”
“不•••為何要怕?”葉長恨有點無措,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和我接觸過多的凡人也會受不了我身上過重的陰氣而折壽,更甚者有生命之危,你為何不怕?”
“你在說什麼?什麼凡人陰氣?難道你不是凡人?”聲音戛然而止,葉長恨把自己的疑惑一下子都問了出來,卻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不是人?難道•••••
那人淡然點頭,“我隻是路過人間界。”
“那••••你是什麼?”
“你不必知道。”又是這句話,當初他問他的名字,他也是這樣回答的,葉長恨沒有像之前一樣感到憤怒,而是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問道:“不能讓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