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千均  第七十章 魂離處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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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投射出晨間的第一束光輝時,水榭雕琢著精美紋路的二扇門被由內打開,以門麵為畫框,向外展示出了一幅純墨色的畫卷。光輝映過門檻,成為這幅畫卷中唯一可視的明亮。而後,一隻纖細白皙的足裸探出,踩在陽光之上。這淡淡的暖,為這白皙的足裸籠上了玉一樣的光澤。
    一襲白袍的人由內飄然而出,緩緩步上僅高出水麵不到一尺的墨橋,柔軟的白衣狀若輕浮,未帶起半點塵埃。
    黎明的曙光正射入白衣人的瞳眸中,並不刺眼的陽光卻讓他好生不適,伸出手掌將它阻隔。
    在以墨為主調的滄然殿,這人渺無目的地漫步在石子小道上,欣常著周遭無論由哪個角度看來皆為完美的景色……單由身姿看來,這抹白便給了人一種明淨輕盈的感覺,若再合上他淡然的神情,空靈得不似歸屬塵世。
    這個時間,侍人們皆已起身,他們得在主人醒來前將整個宮殿打掃幹淨,包括那些已經久未去到過之處。看到這抹遊蕩的孤魂之時,他們手裏所持的清掃工具無一例外地盡數掉落,嘴驚鄂地撐大,讓人懷疑拿隻鴨蛋過來的話會不會也能夠塞進去。
    在殿門附近,他徘徊了許久,雖然麵上看不出神情,但隻由他遊移的步伐就可看出他的猶疑。無人出麵為他排解猶疑,那些人大張的嘴尚無法合起。仿佛下定決心,他單手拉開了沉重的殿門,踏了出去。
    殿內之人,他們呆呆地望著那抹白漸漸遠去,曙光灑在他的身上,細碎的銀芒在袍沿閃爍,讓他們以為見到了神之眷寵。
    直至,有一列宮女前來傳訊,皇後請汝嫣國師親至婚禮現場……傳訊女官的身後,那列宮女每人身前的托盤中都有白袍的一部分。
    合起了已經有些酸痛的嘴,皇後遣至的來訪者讓他們理清了思路。
    今日,羽帝將立前朝流雲公主汝嫣樓蘭為後,沒有親人祝福的婚姻終歸會讓人遺憾,而前朝太子傾熒必不會祝福嫁給亡了落纓江山的燴子手的皇姑,在這種情況下,新皇後自然希望她的雙生兄長能夠成為唯一祝福自己的親人。滄然殿的主人,除了白曌國師與皇後胞兄的身份外,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神殿少祭司。出席此類公開並且正式的場合,神殿的少祭司必不可再著黑衣,雖然舊朝時這類活動往往是推拒的,但這一次,畢竟成婚者為他的雙生妹妹,他無法無視。
    “國師大人,他已經離開了滄然殿,就在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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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抹遊魂,他現在去往何處了呢?無人知道。宮女們奉著皇後娘娘的旨意四下在皇城內搜尋,有時被他瞅見了,便換個方向與她們錯過。
    晃過太史閣時,他止住了腳步。閣前的禁衛眼見他的上前,二柄長矛在他的麵前交錯,“此地禁止入內,請回去您自己的行館。”
    他立在台階下,怔怔地望著他們。久久地,才輕吐出幾個字,“我不是來使。”
    一個禁衛撇撇嘴。此次立後的來使中可沒什麼殘麵人物,他們當然知道這人不會是什麼來使……但這人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再加上衣飾華貴到他們幾輩子恐怕都賺不來,指不定是哪位來使攜帶的男寵呢!雖然是一副殘麵、也冷了點,但也說不定就有哪位來使喜歡把這種冷冰冰的人壓在身子底下呢……他們怎麼可以輕易得罪?對於這種也許一句枕邊風就可以令自己人頭落的人物,這禁衛看起來還很是恭敬,“您是迷路了不知怎麼回行館麼?”
    禁衛們絲毫沒有懷疑這人也許是皇城內的大人物的樣子,皇城內可以出入太史閣的大人物他們幾乎都見過了,可這人的裝束,沒有令他聯想起任何一個人。
    “我說過了,我不是來使。”他再度重申。
    “我們當然知曉您不是來自他國的使者……請問您是哪位使者身邊的侍讀?”常有達官貴人給自己的男寵安上這麼個可以光明正大跟在自己身邊的身份。
    他沒再出聲,隻是盯著這麼說的太史閣禁衛。忽然地,那禁衛隻見銀芒閃過,少年似的人將手掌扣上了他的頸項,冰冷的手掌溫度幾乎將他的血脈凍結,呼吸不暢。在其他禁衛的眼中,這人便是想要強行闖入太史閣了,他們有權將他立斃於此。
    但,他們哪裏知曉此人的動作是如此之快,他拎起這禁衛的脖頸,禁衛與他相比過於高大的身形卻讓他像路上隨便一顆石子一樣舉起。而後迅速地擲向其他禁衛們的長槍,在眾多禁衛尚來不及阻撓之時踏入了太史閣。
    太史閣多為即使是在落纓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們不會認不出昔日辰皇子的容顏。
    這個換上了白衣的少年,盡管那雙眼眸依舊是冷的,但在這片片銀白的稱托下,失去了夜下寒潭那種讓人可怖的幽森,倒像是淩霄之上的脆冰,一切的孤傲與冷冽也因所在而合理。除去了常年戴在麵上的白玉麵具,常年未見陽光的蒼白膚色在曙光的潤澤下稍稍回複,看到這張麵容,多數年應該都會感歎吧?火焰肆虐過的痕跡成為了這張容顏上的最大殘缺,讓人無法忽視、觸之即念舊情的殘缺。
    猶如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波瀾,這些人想起了很多的東西。例如七年前的那場大火,例如被那張大火吞蝕了的四位帝子的性命,例如狀若瘋狂的孩子……
    大概也沒有料到還有可能見到這張麵容,他們愣了好一會兒,直至外間的禁衛衝入才忽然惱怒,厲聲斥責禁衛們竟敢對國師大人無禮。
    他們紛紛向他行禮,少年冷冷地看著有這些官員中有人扭頭或是垂首悄悄抹去眼底溢出的老淚,沉聲讓他們起身。“不用管我,你們忙自己的就好……”
    故國覆滅,受到的波及最小的,應該就是史官。這些老古董,他們的愛國情可是少之又少,若真說對舊國有什麼留戀吧,那應該是對他們打小看到大的皇子們。但,即使是看著長大的皇子,若拿來和他們手底的史書一比……哼哼,一個大活人指不定還沒一堆沒法再利用的廢紙重要呢!君主的交替、國家的更迭、甚至百姓的哀聲皆與他們無關,除了曆史他們不忠於任何的人或者事物。也許有人會指責他們的無心無情,但這就是他們的價值觀,就如同在尋常人眼中天是藍的草是綠的,這樣簡單。
    少年很肯定,他若是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來,這些老頭子一定會找他拚命。此間的書籍是他們的命根子,若是少了一絲一毫都比扒了他們的皮還難受,所以他們謹慎地裝作在忙自個的事,一雙雙眼的餘光卻是緊緊盯著在書架前四處遊走的前朝皇子。這樣的視線讓這位少年感覺並不好,他可以肯定,即使自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些老頭子會在他前腳方才踏出此間的同時將他翻看過的書籍一一取過細心察看。為了讓他的所為不在此時就被發現,就隻能夠動用非常手段了。
    手指在袖內握住掌心之物,低低地,少年的唇中吐出一個音節。若夏緯濼在此,他大概聽得出這個才是他曾經在落纓慘遭毒打時阻住了他的去路的音,而破城那日的聽聞,相似卻不盡相同。事實上這是同樣的兩個音,在神殿的語言中,它為“風、空氣”之意。尾音揚,則風起,尾音落,則風寂。此時,這尾音是落,空氣在瞬間凝結,它包裹了幾位史官的周身,即使身體的輕微顫動也是奢侈。
    “有關前朝帝子生平的史冊,重新裝定了啊……”落纓對帝子與帝女在此方麵看來是一視同仁,帝子與帝女的生平並未分別記載。樓蘭未死,此冊當然得重擬。當著這些史官的麵,他撕下一冊書的其中一頁,滿意地看著一群老頭的眼底盡是甘代它受罪的痛苦。
    史官們周身之外的空氣仍在流動,微風輕拂,被少年豎拎在他們麵前的紙張輕輕晃動。“暫且遺忘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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