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陽光下他的臉龐。
    我的視線貪婪地滑過頭發，額頭，眉毛，眼瞼，鼻子，嘴唇，下巴，再原路返回，最後停留在他微微顫抖的睫毛上。
    一個男人，幹嘛要這麼帥呢？又不能當飯吃。
    忍不住將臉湊上去，想看仔細他的眼。
    結果本來壓在我腰上的手臂一箍，我整個人被帶過去，結結實實吻上了他的臉頰。
    他的嘴角溢出得逞的笑容，緩緩掀開眼簾，黑眸閃閃發光：“早上好。”
    算了，不就一個早安吻，沒什麼大不了。
    我起身，他抓著我的手腕也翻身下床。
    我走到衛生間門口，轉身看他。
    他笑著看我。
    我搖搖手示意他可以鬆手了。
    他依舊笑著看我。
    “封爺，請你放手好嗎？”
    “不好。”
    “……我要上廁所。”
    “我陪你上。”
    “……”
    我怒視那隻從今天淩晨零點就一直抓著我的手不放的爪子，心裏盤算著怎樣才能剁掉它。
    “喲，怎麼一早上就秀恩愛？”
    梅君穿著絲綢睡衣，笑眯眯地從朝南的房間裏走出來，在我們跟前站定後還在半空中揮了揮手。
    “這裏怎麼有粉紅色的氣體啊？還有愛心呢！”
    ……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這位大美人是如此愛調侃人呢？難道她的溫柔嫻淑都是做樣子給我看的？
    封佐完全不顧我的感受，得意地抓著我的胳膊在他姐麵前甩了甩，大聲宣布：“姐，我們在一起了哦，祝福我們吧！”
    我老臉頓時羞紅一片，結果梅君明顯不願輕易放過我的樣子，隨手拿了桌上的晨報捧在手裏，清清嗓子，嚴肅地朗聲道：
    “Zuo  Feng，do  you  take  this  man，Xi  He，to  be  your  lawful  wedded  wife？“
  
    封佐站直身子，一臉真誠地說：
    “I  do。“
    “And  you，Xi  He，do  you  take  this  man……“
    姐弟倆在那邊用純美式英語神情認真地嘀咕了半天，英語明顯不過關的我直到聽到封佐的回答才知道這兩隻剛才都說了什麼，立刻將封佐的手甩開，逃進衛生間裏將門反鎖上。
    看向鏡子裏，臉火燒似的紅，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封佐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出“I  do”的樣子一遍一遍在腦海裏回放著。
    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讓我措手不及。
    而我就這麼逃了進來，是不是會傷害到他？
    想到這裏，不由不安起來。
    磨磨蹭蹭出了衛生間，門口果然站著封佐。
    他微笑，看著我：“怎麼這麼慢？”
    我的臉還有些燙，低頭不敢再看他，吞吞吐吐地：“我、我去買早飯。”
    “我陪你。”
    他飛快地親了我的眼角一下，揉揉我的頭發，然後進去洗漱。
    唉，我又不是小女生，做什麼動不動就害羞啊？
    理理微亂的頭發，正好對上一邊梅君若有所思的眼。
    她用手勢示意我坐過去。
    “什麼事？”
    “何夕，你既然成了我的弟媳……”
    “什麼弟媳？是妹夫！”
    “好好，妹夫妹夫……你既然成了我的妹夫，那我就先把話挑明了。”
    她突然壓低聲音，正色盯著我的眼睛，我隻好也坐正了。
    “我那個傻弟弟，想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我都不說了，你心裏明白。我也知道要你選這條路陪我弟弟走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氣，畢竟這是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的，而我弟弟又如何不是？我不求你要一輩子都對我弟弟好，我隻求你在與他一起的時候，真心待他。”
    她說的這些，我何嚐不明白？
    “從我點頭答應封佐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梅君深深看我一眼，點頭：“好，我希望你不要忘記你今天所說的話。若讓我發現你以後不是因為不愛而離開，我定不會饒你。”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回瞪了他得意的笑臉一眼：“少臭美。”
    早點攤上，我接過用紙包好的甜大餅，接著等鹹大餅，而封佐在一邊等油條。
    “那個……你姐姐很愛你啊。”
    “嗯？”
    他偏頭，眼睛仍舊盯著油鍋裏茲茲響的油條，微笑著的樣子在早晨的陽光下是如此賞心悅目。
    “我姐是出了名的護短，隻跟她認可的人親近。她跟你說了什麼嗎？”
    “說我要是敢不真心對你試試。”
    我往他那裏靠了一點，壓低嗓音。雖然人不是很多，但我不希望張揚。
    隨即他低笑出聲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那證明我姐已經把你當成家人了。”
    “那是，”我揚揚下巴，接過大叔遞來的鹹大餅，“我是她妹夫來著的。”
    他拿了一袋油條，笑著往我額頭上彈了一下。
    我們肩並肩走在菜市場裏。我突然覺得光這條路就算這樣走一輩子都沒關係。
    隻是好景不長。
    “小偷！站住！”
    身後嘈雜的聲音更甚，我回頭看見一個小偷模樣的人一路碰倒不少貨物狂奔過來。
    身後自然是憤怒窮追不舍的失主。
    我多管閑事地伸了一腳出去。
    然後那個小偷就這樣傻不愣登地跌倒了，以一個難以形容的可笑姿勢。
    失主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取走自己的錢包，一邊對我連連道謝一邊壓著小偷要往警局去。
    封佐想我投來佩服的目光。
    我癟嘴，怎麼感謝都沒有什麼表示的呢？
    就在我十分得色的時候，口袋裏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
    不認識的號碼。
    “喂？”
    “請問是何夕先生嗎？”
    等我氣喘籲籲地趕回家鄉的市立醫院時，已經什麼都空了。
    紅玖臉色蒼白地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對我說：“抱歉，我幫你簽了字……醫生說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
    我站在那裏呼呼喘氣許久，隻覺得腦袋漲漲的，感覺很累。
    “她走得安靜嗎？”
    紅玖點頭，我一口氣總算舒了過來。
    封佐默默抓緊我的右手，狠狠捏住。
    其實，我覺得，紅玖不需要擺出如此愧疚的表情，封佐也沒有顧忌的必要。
    我沒有很受打擊，也沒有很傷心，真的。
    因為我知道，外婆活得這麼久，已經夠了，她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知道她走得很安靜，那就夠了。
    一直到辦完喪事，封佐都陪著我，還有紅玖，那天在墓前他用一張油紙折了個仙桃，在上麵灑上美酒，一把火燒了，說是這樣閻王會給外婆一個好的轉世。
    “謝謝你，阿玖。”
    我很感謝他。
    我隻覺得可惜的是，沒來得及告訴她，我和封佐在一起了。
    本來打算不管她是生氣還是高興，我都要帶封佐回家一趟的。
    隻是她隻來得及從護士口中得知我平安度過了三十歲生日，就離開了，我沒有趕得及。
    我和封佐十指相扣，肩並肩站在墓碑前，像是站在了她的麵前。
    我說，外婆，外孫不孝，外孫喜歡封佐。
    我說，您別生氣，以後孫兒會常帶封佐來看您的。
    我說，外婆，要拿好阿玖給的仙桃，別弄丟了，很貴的。
    灰色的天空淅淅瀝瀝地飄著雨，不似一般的夏雨那樣雷厲風行，卻悶的讓人心煩意亂。
    有雨滴飛入幹澀多日的眼眶中，模糊了視線，模糊了聲調。
    隻有封佐緊握住手時傳來的溫熱，給予我站立的勇氣和力量。
    我明白的，每個人打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馬不停蹄地奔向死亡，悲歡離合皆是人之常情。
    我死死握住封佐的手。
    我說，外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