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紅玖的要求，那日之後，我每天折一隻紙兔子，放在一個盒子裏。
    封佐每天折一隻千紙鶴，同樣放在那個盒子裏。
    然後，今夜，月圓之時。
    紅鯉後的深潭旁。
    時值盛夏，這深潭早已被碩大的荷葉鋪滿，雪白的荷花亭亭玉立，蘸著些許水珠，再灑一把幽幽的月光，空氣都醉人非常。
    葉朱提著一盞紅燈籠，紅光正正好好將我們全數圍住。
    紅玖用一張油紙折成紙船，將紙兔和千紙鶴成對放了進去。
    數了數，剛好四十對。
    白墨從雜物堆裏取來一隻紙盒。
    裏麵全是蓮花燈。
    我們拿了火柴一個個點亮了，放入潭中。
    此時，潭中的荷葉竟全部向下沉去，不消片刻便皆沒了蹤跡。
    潭如一麵黑黢黢的鏡子，朵朵蓮燈滑過，與自己的倒影如膠似漆。
    原本的荷花池，成了蓮花的天下。
    星星點點的燈光，點亮了這池黑水。
    如銀河一般。
    此時，身後流瀉出空靈的笛聲，於水麵婉轉。
    不用回頭，我知道是紅玖。
    不想原來他如此擅長音律。
    蓮燈隨著樂聲在水麵上拉開漣漪，畫出了美麗的圖案。潭中央，一朵血蓮傲然綻放。
    白墨示意我。
    我與封佐將那紙船推入水中。
    紙船滿滿地載著紙兔與千紙鶴，在蓮燈的指引下，緩緩向那朵血蓮遊去。
    我與封佐又舉起小瓷杯，白墨為我們斟酒。
    我們各自喝下半杯米酒，又將剩下半杯灑入潭中。
    銀河中有紅色的線條竄過，是鯉魚。
    兩條鯉魚遊向深處，倏地在紙船旁躍出水麵，交錯於半空後雙雙落回，牽扯出的一連串晶瑩的水珠，打落在紙船中。
    笛聲漸緩漸輕，船停靠在那朵血蓮前。
    突然，幽藍的火星竄起，火苗漸漸變大，直至將整艘船包圍。
    此時，笛聲已經停下。
    我默默地注視著紙船燃燒殆盡，最後化為灰燼，散在了血蓮之中。
    血蓮慢慢合起，如入睡一般沉入水中。
    蓮燈逐一退回岸邊，燭火也漸漸暗下。荷花荷葉開始浮出水麵，再次占據了整潭泉水。
    四周回歸黑暗靜寂，隻剩葉朱手中燈籠的光火。
    還有一輪皎月的明媚。
    到現在為止，今夜的一切，如一場夢。
    太美，太不真實。
    我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封佐替我說出了口：
    “現在，何夕是不是已經安全了？”
    那店長拿絲絹擦了擦笛身，小心地收好，抬頭笑著看著我：“已經沒事了，閻王應該已經收到了你們的誠意。”
    三十歲生日那天，我……不用死了？
    我不再虧欠封佐什麼了？
    ……那麼簡單？
    一切結束地突然，我恍若夢中，沒有知覺。
    封佐同我一般，做不出高興的表情。
    紅玖看我們如此反應，覺得好笑，卻又表示理解。
    他還說：“一切就是這麼簡單，不用擔心，不需想太多。”
    直到離開我還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對了，要給你多少錢？”
    忘了這是家店，開了總要賺錢的。
    紅玖想了想，說：“下次你帶你外婆做的菜給我吃吧。”
    我沒跟他說過我有外婆。
    我點點頭，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撿回一條命。
    正要離開，紅玖叫住了我。
    “對了，差點忘了，你還要做一件事。”
    “什麼？”
    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他的視線在我與封佐間遊移了片刻，說：“你每天都要與封佐碰唇，堅持到三十歲就沒問題了。”
    ……
    我可以吐血嗎？
    “當然，不用伸舌頭的。”
    他的魔音還在繼續。
    難道可以伸舌頭嗎？
    差點又暈過去。
    偏生旁邊那家夥一臉竊喜的表情……不，是一臉猥瑣！
    回到宿舍，他還在那裏偷笑，時不時瞟我一眼，那眼神看得我差點拿手指戳進去！
    火氣突然上來，二話不說衝上前拽著他的頭發拉向自己，狠狠一吻落上去。
    親就親，又不是娘們，又不會少塊肉，大爺我還怕你不成？
    鬆開，狠狠瞪他一眼。
    轉身去睡覺，胳膊被他一把拉住。
    我重心不穩一個踉蹌，被他從後麵圈起。
    剛要掙紮，他的頭埋入了我的頸窩裏。
    一下子乖順地緊，我便不知該拿他怎麼辦，隻好僵硬地站著。
    維持這別扭的姿勢許久，他的頭微微摩挲著，低沉的聲音傳來，竟有些顫抖：
    “……像是做夢一樣……”
    他脆弱的聲調，讓我的心頓時軟了一地。
    “你這麼簡單就躲過了三十大劫，我實在不敢置信……”
    “我怕這全是假的……我怕到最後你還是會……會……”
    他顫抖著，聲音在這裏哽住了。
    他委屈地像個孩子。
    “……讓我陪著你，陪你到三十歲，陪你過三十歲，再陪你到老好不好？”
    我又怎忍心不答應？
    我揉揉他的頭發，點頭。
    原來施與在我身上的詛咒，一直如同一塊巨石一般壓在他心上，使他不能喘息。
    直到現在，都不能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撿回小命，也不敢完全將這塊巨石推開。
    他頭腦聰慧，卻有時笨的可以。
    “我已經沒事了，真的。”
    記得紅玖在第一次見麵後，對我們說的話。
    “如果我紅玖救不了你何夕，那麼我在你三十大劫過後也不能苟活！”
    他堅定又認真的眼神，令我莫名地安心，心裏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是了，我還在緊張什麼呢？
    一切都過去了。
    “真的，已經沒事了。”
    這句話，我說給封佐，也說給自己聽。
    打電話給外婆報喜，老人家愣了許久，最後竟高興地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還說改天要做一桌菜給紅玖，一定做得好吃又豐盛。
    最後到掛斷電話，封佐還緊抱著我不放。
    我也不與他計較，今天就先讓他任性一回吧。
    今夜，睡得特別安穩。
    明天，將是新的一天。
    還不曾如此，期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