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裹著厚厚的貂皮襖子，捂著嘴臉。冬日裏本就是晝短夜長，雖然辰時已過，外麵仍舊漆黑一片。他的眼裏隻有兩種顏色…黑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整個世間是寂靜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和踏雪的咯吱聲。
    他在夜色裏快速的行進著，路也越走越偏……那是洛陽城外鬥方山下荒廢已久的山神廟。
    他從懷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上帶著斑駁鏽跡的鎖鏈。裏頭是個瘦弱的老人，衣衫襤褸的坐在地上，露出深如土黃色的皮膚，麵容幹癟而多皺，灰白色的胡須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暗紅的嘴唇已經幹裂了，枯柴般的手上青筋清晰可現，兩隻無神的眸子半睜半閉的不知在望著何處。
    “畜生！！！”一看見來人，他驟然昂起頭，如困獸般掙紮著爬起，拚命想要拜托身上沉重的鐵鏈。
    穆言揉了揉耳側，“師父。”
    “畜生！！！”
    “師父，都這麼些年了，你怎地還是這等脾性？回回都是同樣的話，不膩麼？”穆言正對著坐在老人麵前，打開手裏的食盒。“這些可都是你愛吃的……”
    將一隻油膩膩的雞腿丟在地上，老人收了氣焰，竟也不顧髒汙抓起就啃。
    “慢點著吃。師父啊，瞧瞧您現在的模樣，可同當年的玉麵劍客差遠了。”頓了頓，“本想著留你一命多少有點用處，可你白吃白喝這麼些年也不肯解了我身上的封印……不過不打緊，他回來了，你這苦日子也算到頭了……”
    狼吞虎咽的老人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瞬間放大。
    “吼！！！”
    “你想阻止我？嗬！您老了，記性也差了罷？當初可是你教我這主意”，穆言突然起身，“百年了啊！！！你寧肯走火入魔也要封了我的修為！”
    “你……”洛瑤艱難的開口，想要勸阻眼前的人，可常年極少說話，讓他的喉嚨如利刀在割。“你……會……後悔……的……”
    “我還當你失語了……不是好著麼？是你將我帶入邪劍仙門下，是你教我這陰毒法子！你居然後悔了……可我沒有！有了冉墨，我定會成為真正的劍仙！”
    穆言陰著臉，從袖裏掏出火折子丟在一旁的草堆裏，頭也不回地衝出屋子，大火迅速蔓延開來。起風了，猙獰邪惡的火光映紅了整片天空，毫不留情的吞噬著它身邊的事物。
    “師父，我這可是為你好……”
    “你會後悔的！”山神廟裏的怒吼聲已微弱的幾不可聞。
    而此時的鬼域，冉墨正細心的擦拭著手裏的琴，這琴，亦是百年的舊物了。當初還是自己親手磨製的，為此還特意去央著那才子將家傳的七弦琴製法傳於自己。後來也虧得這琴有了靈性，冉墨才未至於魂飛魄散。這琴，可是他心尖兒上的寶貝。
    “公子，歇著吧。”小廝端了一盆水和一盒子青鹽進了屋。
    “嗯。”冉墨小心著將琴放好，“對了，這麼些年也不知道你的名？”
    “公子忘了，是您將我撿回來的，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你起個名兒？可好？”
    小廝聽了這話，撲通跪在地下，“公子大恩小的銘記一生。”
    這回輪著冉墨詫異了，不過是起個名字罷了。
    小廝在冉墨的示意下站起身，“公子有所不知，小的生前是庶出，娘親生我便過世了，大娘同爹爹向來瞧不上我，整日喚我狗兒，讓我同下人們睡一塊兒，後來還做了大少爺的替死鬼。”
    “那……往後你便叫寶兒吧。”
    “寶兒？寶兒……”小廝看來很歡喜這個名字。
    “往後啊……你就是咱這冷府裏頭的寶兒。”
    寶兒笑盈盈的望著自家主子，自從碰見了易溟少爺，公子性子大變，也如此親近了。
    “對了！易溟少爺明兒個又要去妖界赴宴，問您賞不賞麵兒？”
    “不去！”
    “這……果真不去？”
    “寶兒，你今兒這話可有些多了。你知我向來不喜酒宴。”
    ……
    “哈哈哈！那般不近人情的性子，也就你喜歡的緊！”說話的是個頂著牛角的男人，這般大聲引得在座紛紛側目。
    “想來這六界便沒有你易溟少爺沒嚐過的美人罷？來！滿上滿上！”
    易溟幹了杯中陳釀，“若我說這回是真心呢？”
    “哈哈……你可真會說笑！咱們可是打小就熟識的啊！就你這性子還能定下了？”
    “嗬！”也不反駁，隻是又幹了一杯。“聽說你昨個從狼lang王手裏頭搶了隻貓？”牛頭聽了這話有些不悅，“說什麼搶？那黑貓可是自願跟著我的。”
    “可狼lang王不這麼想。”
    “我管他怎麼個心思！一個得罪了妖王的人，有甚可在意的？”
    “小心著點兒好啊！狼王那人……”
    “成了！別總說這喪氣話。今兒我高興，咱倆可得多飲幾杯！”
    易溟歎了口氣，目光移到台上一襲薄紗舞動的蛇姬，心下卻是想著，這妖界怕是也要亂了。
    “咚咚咚！”
    “哎！來啦來啦！”寶兒隨意的披了件外衣，便跑去開門。
    “喲！這不是易溟少爺麼？來找我家公子？”
    易溟點點頭。
    “公子一早就去凝語山練琴啦！您是在廳堂候著片刻，還是……”
    “不了，我去尋他回來。”
    易溟微眯著眸，搖著新製的折扇走在鬼域大街上，不同的是，身旁沒了風曦的調笑。儒道者本該學醫製藥亦或輔佐人界君主，可他倒好，整日沉溺釀酒，連風家長輩也拿他沒轍。
    正想著，不自覺的勾起唇，心神一晃，身邊一個行色匆匆的灰袍男子擦著肩側而過。易溟拍了拍觸碰到的地方，斂起笑，這人呐……不管是換了多少皮囊，這人氣兒同戾氣，可是無論如何都散不去的。唯有這心裏藏著什麼主意，縱是世外高人或天外飛仙也難猜得透。
    輕撫琴身，素白的指尖撥動著琴弦，行雲流水般奏出一個無名的曲子，衣袖觸著古琴翻飛若舞，恍若蝶翼顫動。琴音如潺潺流水，疊巒重巘；曲調一轉，又如山間雲霧繚繞，在流雲之間，一兩聲鳥鳴寂寞空婉。
    “竹林聽風曲更幽，穿林弄影韻悠長。”
    一曲罷，琴音回蕩，延綿未絕。
    “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易溟坐到冉墨邊上，一隻手樓上他的腰，在櫻唇上輕啄一口，“我說過，往後你便是我易溟的夫人了。”
    “無賴！”
    “我無賴？好！那是誰酒醉著喚我留下？是誰主動吻上我？是誰一夜央著我繼續？是誰……”
    “閉嘴！”
    易溟望著冉墨氣得撇過泛了紅暈的臉，笑意更濃了。
    灰袍男子在同易溟擦身而過後，徑直朝前走著，那方向，分明是永息湖畔。
    “站住！這鬼辰閣可是少主居所，豈容爾等賤民隨意可進？！”
    “還請通報一聲，在下是鬼域新來的樂師，名喚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