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內大殿之上，紅花石蒜簇擁之處，斜倚著一個被金蛇環著的華服男子，一手撐著側臉，一手撫著腰間的蛇。
    “在下穆言，拜見鬼域少主！”
    男子開口，帶著慵懶的意味：“本少主請的樂師，自個兒倒從不曾見過？”
    “少主今日不是見著了麼？”
    “嗬……還是個能說會道的。”男子挪了挪身，拍拍金蛇，那蛇懂事兒的鬆開，自己尋了處角落蜷縮著。
    “你這皮囊做的不錯，可惜人氣兒太重，但凡來個明白的，不消一眼就便能識破。
    穆言微微一笑：“少主好眼力，在下這皮囊，確是個不錯的物件。是用了個久病將死之人的軀體，在四十九種動物的血浴裏浸了七天七夜，還加了特製的藥材同咒符方才製成。”
    “哼！在我這兒不過雕蟲小技。一介凡人，也敢來招惹本少主，究竟所謂何事？若不說出個道理來，休怪本少主不客氣！”
    “在下對少主並無半點不敬，相反，在下是來幫少主得到一人的。”
    “人？本少主想要的，還未曾失手過。凡人，你在考驗我的耐性！”
    “不！您得不到的，唯有一人，相信少主心中有數。”
    果不其然，一想起那人，鬼嗜的神色微變，轉瞬又透著陰鬱。
    “少主，在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幫您啊……”
    “幫？怎麼幫？且道來聽聽……”
    “以琴……誘心。”
    ……
    “……所謂琴之長短形質，亦能改變其音色。閣下之七弦琴，長三尺六寸三分，損益它，各為徽識，裝以金玉的圓點，稱為徽全弦。十三徽，以指按而彈之，即十三音也……”
    這是……冉墨本是去尋馬鬃來製琴弦，誰曾想碰上了正同店家探討琴藝的鬼嗜。
    “見過少主！”雖不喜那人，可畢竟是這鬼域的少主人，該有的禮儀還是得行。
    “是冉公子啊！且不必客氣。”
    “方才聽聞您二人的話，在下從來不知少主對古琴的研習如此之深。”
    “客氣客氣。”鬼嗜笑得爽朗，“在鬼域琴師麵前實屬班門弄斧了。”
    “閣下之造詣，另在下汗顏，實在愧為鬼域第一琴師。”
    “冉公子言重了！本少主……不！我，我隻言琴不彈琴，所謂高山流水覓知音，今日咱們也算是知己罷……”
    “榮幸之至。”這冉墨旁的無甚在意，獨獨遇上同琴有半分關係的事物，便難得的興致盎然。
    一旁的店主也忍不住開口：“待改日得了空，不如您二位再尋個好去處再仔細著探討？”
    “店家想的周到，那在下先告辭了。”
    等冉墨收好琴弦，抱著琴離開，穆言才悠悠從內室出來，忽然被鬼嗜狠狠擰住了脖頸。
    “這是作甚？”穆言艱難的開口。
    “為何要我改日再聊？白白放走這麼個親近的機會？”
    “原來是為這個……”穆言示意對方先鬆開自己，“欲擒故縱，他那性子你也知道，迫得太緊可就適得其反。”
    “哼！”
    穆言舒了舒脖子間的筋骨，眸間閃過狡黠。
    “少主，我方才心生一計，若你能幫我個小忙，我便讓你盡快同冉墨好上……”
    “你還有資格同我談條件？”鬼嗜倒沒發怒，隻是思索權衡著，“且說來聽聽。”
    “您隻要幫我入了真族的地界兒，我自然將法子告訴你。”
    “真族？”鬼嗜眼神一凜，“你去真族做甚？”
    穆言避開這問題回道：“這可就是在下的事兒了，反正我去了真族對您也有用處。您想啊，現下誰同冉墨走得最近？”
    “易溟……”一想到此事，鬼嗜的眸子就陰沉了下來。
    易溟難得回了趟真族易府，不曾想早有長老等候多時了。
    “別為了個低賤男人鑄下大錯！”大長老一臉凶煞。
    “我說過，往後他是我真族三少爺的夫人。”
    “你若執迷不悟，這族長之位也要另尋他人了！”二長老無可奈何。
    “尋吧！我倒得個自在。論資排輩，我瞧二哥就好得很。”
    “你！”族長氣絕，“不聽勸的混小子！那你就在房裏好好反省吧！”
    易霖進了屋子，瞧見易溟隻穿著單薄的褻衣，正優哉遊哉搖著折扇，飲著茶，望著窗外的景致。看著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更不好受：“易溟，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還當我是你二哥就告訴我，又是為著那個鬼域琴師？你可知道長老們都被穆言蠱惑了？說什麼同那兔子是一夥兒的，指不定是替誰來偷點寶貝的……這回啊，你怕是非得叫你同那人徹底斷了才是！”
    易溟搖了搖頭，靠回椅背，掀開茶盅輕吹水麵上浮起的茶葉：“叫我同他斷了？可笑！真族那些個長老是何等的厲害？是那麼容易被迷惑的麼？不過是尋個借口來消消我的氣焰。”
    “我……我也是不希望你同大哥一般下場……再說，那個穆言究竟又是何來曆，敢在真族興風作浪？”
    易溟隻是笑著，沒有回答。
    易霖心知，依這個弟弟的脾氣，他要不肯說便誰也勉強不得他。
    臨走時，回過頭來又說：“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我知你這回是真心的，這事兒過去了，好好護著你家那琴師，切莫錯過了。”
    “那是自然。”
    “接下來有何打算？”
    易溟放下茶杯道：“幫我把巫族的苑茗找來。”
    穆言自從換了這皮囊，便能隨意出入鬼域，但也隻能往返鬼域人界，接近鬼嗜，明著說是幫鬼嗜得到冉墨，實際卻是帶著私心。他沒有回人界，而是直接在鬼域大街上轉悠著。有意無意的經過冷府，門前站著的人黑發白衣，環抱古琴，不是冉墨又是何人？隻是，為何在此？似乎是在等著何人？
    為了心裏那點算盤，他沒有上前問候以免打草驚蛇，正走了十來步，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哥哥！”
    哥哥？穆言回頭，隻見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怯生生地望著自己。
    “你是？”
    自己分明沒有動作，那少年卻像是驚著了。
    “哥……大……大少爺！您也過世了麼？”
    這下子，穆言忽然記起來，自己這身子多年前原本是有個兄弟的，沒想到在這碰上了。他抬眼望了過去，不遠處那人衝他微微頷首，看來事情比想象中還要順利許多。
    順理成章的進了屋子，寶兒為他斟了一杯上好的翠蘭茶。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果真是寶兒的兄長？”冉墨難得的多看了麵前人幾眼。
    穆言想著，這人已不似當年那般單純，比生前果然謹慎許多，正準備搪塞過去，邊上的小廝卻著急著開口了。
    “那是自然！寶兒的兄長姓顧名若金，寶兒又怎會認錯？！”
    此話一出，冉墨也不想再糾纏於此，偌大的正廳也陷入了沉默。
    “嗯……在下這個弟弟因年早逝，承蒙閣下照顧了。”
    “客氣！”
    “聽聞冉公子是鬼域第一的琴師？今日得見，不知是否有幸欣賞到閣下出神入化的琴藝？”
    “今日，身子抱恙。”冷冷的，不帶半分情緒。
    “抱歉，閣下……”這冉墨麵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可穆言還是看出了端倪，怎地這般坐立難安？似乎心裏在念著什麼人……
    “您既然同寶兒是兄弟，必定有許多舊事可敘。在下先入後堂歇息了，還請諒解。”
    冉墨走後，穆言也沒了心思，隻是聽一旁的寶兒在滔滔地說著鬼域的見聞，再時不時地應個幾聲，連寶兒伏在他肩上時也沒有推拒。
    “寶兒你……”皺著眉沒有推開，他猜想這裏頭定有什麼內情。
    “大少爺……寶兒真的好想你！”小廝生得清秀，見穆言沉著臉。他一雙大眼透出水光，分外惹人憐惜。“寶兒死後整日念著的就是您了。”
    穆言也不搭話，卻順勢將寶兒環住，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
    “從前他們所有人都欺負我，也隻有……隻有哥哥願意護著我。那天您被惡人綁了，我才明白您的心意，我願意替您遭了這罪。”寶兒又主動貼了上來，“現下寶兒終於能同哥哥在一處了。”
    穆言一邊應對，一邊思忖著。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庶出的娃兒從小受盡欺辱，而他的大哥在危難關頭為了保命連這謊也說得出。看來，這皮囊還真是適合自己。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有了主意。
    “寶兒，你可願離開冷府，同我住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