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真做夢時，大多數時候都是回到小時候，這其中總是有外婆的身影。小時候懵懂不懂事，總感覺外婆那樣瘦弱的身體裏，像是藏匿了無窮的堅韌的力量，可以挑比自己重得多的柴垛，在毒辣的太陽下持續的耕作渾身被汗覆蓋也不會抱怨一句，在自己失足掉進水塘時她也不顧後果的跳了進去去撈自己，有著摸黑晚上去任何地方都不怕的膽量，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兒，身上永遠穿的是沾著泥土打著補丁的衣服。
    生活的繁複艱辛，讓她剔盡任何能照見年輕的皮相。
    王可真懷著感動而感恩的心，呆在她身邊，過著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安靜日子。有時候她自己也很難理解，那個時候的自己，還那麼小，還沒有脫離混沌與蒙昧，盡然會有那樣深沉的心思，她也根本沒有預料到，這樣一個在她眼裏幾乎是又喜歡又敬愛的親人，會對她說出那些讓她無法接受的話。
    也許是少年人的情感最豐富，也最易受到傷害打擊，這個年紀，身邊發生很多事情都能讓他們產生不可磨滅的印象，有些甚至是影響終生。
    她看著床上躺著的已經奄奄一息的人，腦子裏一片茫然。外婆身上已經換上了素淨的新衣，甚至把很久以前王媽給她買的一頂黑帽子也戴上了，這是外婆從來也舍不得戴的。她眼角汪著濁淚，嘴角的口水不停的往外流，旁人給她擦也擦不盡。
    相比於一屋子哭的撕心裂肺的人，王可真隻是覺得心口一陣悶痛，眼角漸漸泛紅，卻半天也沒流出一滴淚，她覺得此時自己應該和旁的人一樣嚎啕大哭起來，隻是怎麼去想死亡之於她的意義，微微有些分神，竟是一滴淚也沒有。
    認識到自己的狀態，王可真有一瞬間的震驚，臉也火燒火辣起來，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外婆經常說的一句話，說養外甥女是最要不得的，都是幫別人養了，白眼狼，以後老了動彈不得也不會回來看這些老的一眼。
    外婆的話，此時此刻竟像真的應驗了起來。
    她就像個白眼狼，麵對外婆的死，無動於衷。她心裏空蕩蕩的，哭不出來，一直到外婆的葬禮結束。
    親戚們哭夠了，唏噓夠了，酒席散場，各回各家。難得回來一次的王媽王爸，也收拾著東西準備走了，他們甚至來不及跟自己的女兒好好說上一句話。臨別時，王可真看著角落裏坐著的外公，她問王媽外公該怎麼辦，王媽斜了她一眼，說不該操心的事不要瞎操心，這都是兩個舅舅的事。
    王可真腦子蒙蒙的想著，這世上哪裏有瞎操心的事情，隻有根本不想操心和操心不過來的事情。可是她隻是個窮學生，荷包裏隻有幾分夠吃飯的錢，根本勻不出來去養孤苦的外公。她想著以前外婆說的話，以後長大買根棒棒糖她吃都會覺得欣慰，如今外婆沒能等到她長大，那就買給外公吃吧。
    外婆下葬後，王可真就返回學校了，思緒有些恍惚，她隻有把心思全部放在學習上，才會忘掉死亡的陰影，那種陰影，罩在頭上，蒙在心上，她快要窒息了。
    “你沒事吧？”
    王可真感覺有人在跟自己說話，回過神，卻見是範棋。中午放學了，班上人都走了，王可真坐在位子上發呆，範棋就過來坐在她旁邊看著她。
    範棋眼裏那種叫關心的東西讓王可真怔了下，沒什麼情緒的收拾著桌子，“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