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他從小到大的生活應該比我還要艱難許多。
    同情心一起，我就坐起身，找話跟他聊天，想幫他放鬆一些。
    “程且斟的兵力有沒有把握戰勝程岸盛？”我雙手托腮坐在床上，問道。
    “正麵兵力硬抗的話大概有一半的勝算，但他們在明我們在暗，所以我們至少有九成勝算。”他毫不領我的情，目光依舊落在書上，隻用嘴搭理我。
    我懷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耐著性子繼續跟他說話，“那贏了以後，程且斟要用什麼理由把程岸盛的權力轉移到你的手裏？”
    “移到我的手裏？”他抬了一下眼皮，好笑地看著我，“在沒有絕對實力之前，小皇帝的手裏怎麼能握有權力？那樣不是露餡了麼？”
    “你不要權力？”我驚詫不已。
    “嗯，程岸盛的權力移給且斟。”他繼續看書，淡淡道。
    我也明白這大概是最好的辦法，但世間最難測者莫過於人心，個中風險極大，他果真一點也不擔心麼？
    我這樣想，也就問了出來，“你一點權力都不要，都給他，難道不擔心麼？”
    “我相信他。”他頭也沒抬，淡淡說道。
    我聽了很感動，卻仍有些擔心，擔心有朝一日他的信任會被辜負——不是我對程且斟有什麼看法，而是將情誼看得勝過權力的人，世間少有——程岸堯也許能算是一個，隻是不知道他這信任是情誼使然還是深諳用人之道帶給他的自信。
    “但自己總是比任何人都要可信。”我說道。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書，終於轉身麵對我說話了，“對於我來說，他比我自己更可信。”
    他看我的眼神很清，那樣純粹幹淨的目光令我的心微微一震。
    見我不說話，他繼續說道：“我這小皇叔自小流落宮外，被一對隱士夫婦收養在一座海外孤島上。先帝駕崩的前一年出海巡遊，竟正好停在了那座孤島上。先帝見到且斟，覺得他和自己長得有幾分相似，就向那夫婦打聽他的情況，結果證實且斟就是先帝的幼弟。先帝把他接回宮裏，我和他相見之後，因為年齡差不多，就經常在一起玩兒，也一起讀書，但玩的時候比讀書的時候更能體會到投緣的感覺。”說到玩得投緣時他就笑了笑，“我登基之後，朝政被三皇兄和於灝把持。那之後不久，我的母後就也離開了人世，她臨終時叮囑我，一定要按照先帝的遺願，將大權攬在自己的手中。但那時的我不僅沒有什麼本事，性情還很怯懦，白日裏在三皇兄和於灝的控製和欺壓下膽戰心驚地過日子，晚上就自己躲在被子裏哭。
    “先帝駕崩的時候，且斟正獲得恩準去探望他的養父養母，直到先帝駕崩三個月後他才趕回來。回來以後，他就經常出現在我身邊。他雖然比我小，卻比我要成熟得多。他依舊像以前一樣和我玩，陪我讀書，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也教給我許多東西：教我武功，教我治國為政之道，幫我積攢力量。那時的我常常會消沉、膽怯、退縮，他就對我軟硬兼施。”他說著笑了笑，“有時候會安慰我，有時候也會罵我，甚至我還被他打過幾次。也是他讓我在他人麵前偽裝自己，麻痹他們。”
    他微笑著看我，“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的我，那個羸弱的小皇帝隻能是坐在皇位上等死。他是我的小皇叔，更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我信他勝過我自己。”
    我一言不發地聽他說這段話，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跳動得很緩慢。
    我沒有想到程且斟對他而言有這麼重要的意義，也沒有想到身心強大的他竟會有那樣軟弱的過去。
    見我一直不說話，他忽然笑了笑，將目光移回書上，“不小心對你說了這麼多。天快亮了，快睡吧……明天，要來的應該會來了。”
    我卻已經一絲睡意也無，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我突然想到一個事，就又坐了起來，問他：“今天我和我哥哥說話，你是怎麼監視我的？”
    他聞言立刻勾起了唇角，將書扣在桌上，端起茶來，悠悠地喝一口，微微挑眉看著我，“小韶依啊小韶依，你那點兒小聰明是你最可愛的地方了。”
    上過一次當，我已經知道了，如果他說我有“小聰明”，那我八成是犯傻了。
    是有什麼很容易監視偷聽的地方我沒有發現麼？
    我細細回憶了半天當時的周邊環境，撓了撓頭，“可我怎麼也想不到當時四周有什麼地方可以偷聽。”
    “想不到就對了，如果能偷聽，你哥哥選那個地方說話也未免太笨了些。”他挑眉看我，笑得滿麵春風。
    我卻如遭雷殛，腦海“轟”的一聲，怔了一瞬，就忍不住一拳捶在床上，“你算準了我以為你會監視我，不敢把你的秘密說出去，所以故意裝作什麼都知道了，來套我的話？”
    “可是我還沒怎麼套呢，你就自己告訴我他是你哥哥，然後就可憐兮兮地求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繼續套你們的對話內容了，真沒勁。”
    我的呼吸頓時快了好幾倍，雙手緊緊抓住被褥，目光在四周亂七八糟地一通掃，卻除了他的腦袋以外再也找不到什麼足以發泄我的憤怒的東西。讓人更憤怒的是我還不敢打他，於是我幹脆將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努力驅散心中的憤怒和懊惱。
    他含笑的聲音傳來，“原來你不隻有害怕的時候會捂被子。”
    害我生這麼大的氣，他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我死死攥住被子的邊緣，逼自己不要繼續發作。
    忽然，我露在被子外麵的手指上傳來一點軟軟的觸感，隨即那觸感化作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將我的手指往外掰。
    我拗不過他的力氣，被迫鬆開了攥緊被子的手指。
    “你是在氣什麼，氣我騙得你將他是你哥哥的事告訴了我，還是氣我騙得你沒敢把我的事告訴你哥哥？”他聲音低低的，沒什麼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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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4章：流矢漫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