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寢殿後，我直接坐到床上，準備立刻睡覺，不理程岸堯。
    誰知這人卻似絲毫不知道我在跟他慪氣似的，往桌邊一坐，端出皇上的架子來，“小韶依，過來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不聽，我要睡覺！”我迅速躺下，麵朝裏，不看他。
    他沒說話，杯蓋碰杯身的聲音玎玎響著。
    突然，一陣風聲從我背後傳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茶盞落在我麵前的床上，沒立穩，立刻側翻過去，茶水灑了出來。
    茶水即刻就蔓延開來，其中一部分迅速向我身下的床褥浸去。
    我一下子就坐起了身，以免茶水弄濕我的衣服。
    這時他的聲音慢悠悠地從我身後傳來，“床濕了，不能睡，起來聽我說話吧。”
    我憤怒地抓起枕頭，一把向他麵前的地上摔過去，下了床，走到他麵前不遠處的一把椅子旁坐下，將雙腳踩在枕頭上。
    他挑眉看著我這一連串動作，神色不驚不怒，隻是笑，還緩緩搖頭，“不錯，有氣勢。就是有點太有氣勢了。”
    “你又想說什麼？”一聽這若有深意的話，我就不耐煩地問道。
    “今天你犯了兩點錯誤，是你自己反思，還是由我來告訴你？”
    “別囉嗦了，趕緊說。”
    “第一，我跟且斟練武時，你不該沒弄清狀況就貿然出手。”他說道，“你以前聽說過‘小皇帝’不會武功嗎？‘他’經常外出遊獵你難道不知道？也許事實是‘小皇帝’在跟慕王練武，也許是慕王在試探‘小皇帝’的武功，也有可能是我被他撞破了，但你也不能確定我沒有補救的方法。所以，事情可能本沒有那麼糟，卻被你攪得沒有辦法解決。”
    我打個哈欠說道：“他是你叔叔，你直呼其名，也太不懂禮貌了。”
    “不許東拉西扯。”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我說的話，你記住了麼？”
    “如果事實是他要殺你呢？”我冷下臉來看著他，“我是不是應該沉著冷靜地看著你死在他劍下？”
    我剛說完的那一瞬，他沒說話。
    隨後他的聲音慢慢響起：“你可以在最後一刻出手救我。”
    倒確實是有道理。不過，在危急關頭能做出這種“情”“智”兩全的選擇的人，隻能是像他這種“情”並不是很濃的人，像我這樣古道熱腸舍己救人的人是肯定做不出來的。當然，這另一方麵也確實說明我的“智”微有不足。認識到這一點，於是我就沒說話。
    “第二個錯誤。”他繼續道，“你不該直接問我那句‘是不是他才是你的人，而程岸盛不是’。萬一事實並非如此，你就泄露了我的秘密。”
    我本來一手撐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聽著，當“泄露秘密”四個字入耳時，我下意識地抬了一下眼，目光正對上他的眼睛。
    一雙有如深潭的眼眸裏，看不見任何想法和情緒。
    “我這麼笨，沒準哪天就泄露了你的秘密。”我懶懶地在桌子上趴下，有意無意地不看他，“也許你殺了我，會更保險些。”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說這混話是想幹什麼？找死？
    於是我立刻又抬頭看了他一眼，想確認我這話並沒有提醒他什麼。這一眼看過去，我卻突然覺得，他這個人雖然深沉了點，但似乎跟“殺人”兩個字並不沾邊，尤其跟殺我沾不上邊。
    這一刻我發現，這種想法我似乎早就產生了，隻是此時才剛剛意識到。於是我又有點疑惑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按說從情從理上來分析他都是有殺我的可能的。
    他挑眉看我，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沒什麼特殊表情，“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這話怎麼聽都隻是他在表達對自己的信任，不知為何我卻不由地高興了一下，坐直了身子道：“那如果我真的泄露了，你會不會殺我？”
    他斜眼看我，“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殺了你有用麼？”
    “沒用，當然沒用。”我開心地“嗬嗬”笑。
    程且斟三天兩頭地就來這集福宮最後一進找程岸堯，每次來基本都是從牆頭上翻下來，或者從房頂上跳下來。如果程岸堯在院中練武，他就直接一掌拍過去；如果程岸堯還在睡覺，他就衝進屋子裏把他揪起來練武，順便把我也吵醒。
    從他竟然敢大白天的三番兩次地穿越安插了無數他人眼線的皇帝寢宮的前幾進院落，直達最後一進，我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他武功很高；第二，他膽子很大。
    不過不開玩笑地說，程且斟的武功確實很高，遠勝於我和程岸堯，也難怪我有幸成為了第一個能用劍指著他的人——和程岸堯聯手欺負他的結果。
    練武之後，二人總是在屋裏“密謀”些什麼東西。他們“密謀”的內容從來不避著我，雖然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意味著我正被迫一點一點地深入他們陣營的內部，我會永遠失去我的自由，被迫無時無刻不跟在他們的身邊，直到他們做成他們要做的事情。
    他們做成之後呢？
    當時我剛剛從睡夢中醒來，還沒有完全清醒，模模糊糊地聽著他們談事，腦子裏斷斷續續亂七八糟地溜過這些思緒，卻在最後這個念頭閃過時，心裏狠狠一抖，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談話聲驀然停止，兩個人都轉過頭來看我。
    我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抬手胡亂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咽口唾沫，說道：“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小丫頭做噩夢了？”程且斟笑眯眯地說道。
    我沒理他，重新躺下，背對著他們，蒙上被子。
    但我沒有再睡，我要留意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
    “這段時間下來，都做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這最後一擊，定能逼反他。”程且斟說道，聲音輕柔，似乎是含笑而語。
    我心裏微微一震，豎起耳朵仔細聽。
    “不過老三能忍你這麼久，還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程岸堯道，“這次還是做得再狠些，免得錯過時機。”
    我的心裏一鬆，腦海清楚了些，想起這段時間上朝，我確實也能隱約看出，程且斟一直在打壓程岸盛。
    看來他們是想逼反他，第一個拿他開刀了。
    嘖嘖，我說什麼來著，剛極易折！
    嗯，這個道理，世界上最明白的該數程岸堯了，因為他有點太不剛了。
    “我明白。”程且斟道，“我會做到讓他不反就無路可走。”
    那聲音溫溫軟軟的，卻讓我驀地打了一個寒戰。
    腦袋裏空白了一小會兒，直到有一隻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才猛地回過神來。
    “你到底怎麼了？”程岸堯的聲音。
    我坐起來，轉過身，才發現程且斟已經走了。我若無其事地對他笑笑，“沒事啊。”
    “沒事？”他斜眼看了我一眼，在桌邊坐下，“大熱天蓋著被子，捂出一頭汗，莫不是腦子有問題了？”
    我這才注意到汗水正順著臉頰淌下來，而我的被子也被我身上的汗浸濕了。
    大概是我太緊張，連冷熱都忘記了。
    “我我……我覺得我有點發燒，想捂捂汗。”我順口編了個理由。
    他“撲哧”一笑道：“胡說。”然後站起身來，走到床邊，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麼一個動作來，一時間沒來得及躲，他手上的溫度觸在額頭上時，我愣了一下。
    “根本沒燒。”他坐了回去，“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出汗以後燒退了。”我不接他的茬，繼續硬著頭皮耍賴。
    他眉頭一皺，看我，“你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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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1章：韶立與韶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