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權臣都一一“奏事”，卻不見左丞相卓淵有任何動靜，直到殿上開始安靜下來。
    看起來已無人要奏事，但程岸堯卻一言不發，仿佛在等著什麼。
    過了片刻，剛才那個沒有下跪的紫袍官員忽然側過身子，目光從群臣的身上掃過，然後微微一笑，道：“眾位同僚可還有事要麵奏陛下？”
    沒有人應聲。
    紫袍人還是微微一笑，翩然欠了欠身，道：“那輪到卓某了。”說罷站了出來，“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我恍然：原來他就是左丞相卓淵，難怪和於灝站在對稱的位置上。
    卓淵說的也是邀功的話，卻說得比程岸盛謙虛了許多，但更為難得的是他這謙虛竟一點也沒有妨礙他傳達邀賞的意思。
    我不由腹誹，這位丞相太不容易了，既要說得冠冕堂皇，又要說得通俗易懂——通俗到連玩的水平都不高的小皇帝都能聽懂的地步。
    話語恭敬，神色溫和，卻麵君不拜；謙讓同僚，行為和話語中卻隱含控製全局的氣勢；言語謙虛，卻明白地表達了自己功勳的卓越——什麼叫“以謙和之風，行張揚之事”，我今天終於見識到了。
    奏罷，程岸堯依舊是一句：“愛卿言之有理，朕準奏。”
    這朝上得我都替他鬧心。
    下了朝，我隨程岸堯回到寢宮，摘下人皮麵具，抹一把捂出的汗。
    他坐在桌邊自己倒茶喝，動作優雅自然，跟在人前時的輕浮散漫截然不同，顯然他對自己寢宮的安全極為自信。
    我不由地有些奇怪，為什麼這麼重要的地方，那五個人一個都沒有想辦法安插眼線進來？
    正想著，忽然聽他道：“你不打算給你們老大報個信麼？”
    “什麼？”我以為我耳朵出問題了。
    “說一說你在宮裏的情況，比如‘小皇帝’去昭傑殿看奏章，結果把奏章扔了滿地？”他看著我，笑得溫柔。
    我突然明白了，他這是想讓我反過來給他當細作了。
    可我不能這麼做。萬一被老大發現我在幫著別人害他，我定會追悔莫及。
    “我不寫。”我說道。
    “嗯，其實寫不寫都無所謂，我就是怕你進了宮就杳無音訊，連‘小皇帝’罕見地進了昭傑殿到底做了什麼都不彙報，會被你們老大懷疑。”
    呃，他說的也有道理……
    那時我還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幸好程且斟對於程岸堯持一種慣著的態度，這一點老大應該也知道，否則就衝程且斟答應把我留在程岸堯身邊這一點，老大就得懷疑我背叛了他。
    我試探著問道：“我可不可以隻寫‘沒做什麼特別的’？”
    摔個奏章相對於他每天演的各種戲而言確實沒什麼特別的，並且這樣寫還沒有替他進一步麻痹我們老大。
    “可以。”他竟然同意了。
    我正想感激涕零一番，卻猛然醒悟——我若是寫信，必要通過他往外送，到時他不就知道我們老大是誰了？！
    讓他知道我們老大派出了我這麼一個臥底倒沒什麼，但一旦他利用我做些什麼不利於老大的事出來，讓老大知道，我也會追悔莫及。
    “你不要再想從我這裏得知我的老大到底是誰了。”我說道，“我是不會說的。”
    他祭出標誌性表情，說道：“那就先別寫了，跟我出去再玩一次捉迷藏，回來再寫。”
    這葫蘆裏又是賣的什麼藥！——我活這麼大第一次如此痛恨捉迷藏這種倒黴遊戲。
    “幹什麼？”
    “給你見幾個熟人。”他勾勾唇角。
    熟人？我怎麼不知道我在皇宮裏還有熟人。
    這次的參與人員換成了集福宮最外一進的宮女和太監，依舊是我跟在他的身邊，滿皇宮亂溜達。
    找到一個宮女，我便先打量了她一下，還真覺得有那麼一點眼熟。
    “她叫惜情。”他低聲對我道。
    惜情！
    我的心裏微微一動——臨走前老大給我看過一份他安插在皇宮中的人員的名單，其中就有這個人！我應該也在老大那裏見過她。
    又找到一個，他低聲道：“她叫若羽。”
    我的心裏“咯噔”一聲——名單上有她。
    第三個人，“他叫李鑄，小鑄子。”
    名單上有——我的心涼了下去。
    一次比上次還要恐怖的捉迷藏。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集福宮最後一進的，走進他的住處後，我就雙腿發軟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道。
    我是這麼替下那名叫做芍漪的宮女的：老大讓一個姓周的掌管宮人調動的太監將她從禦花園調到了昭傑殿，趁她還沒有到昭傑殿的時候，將她弄出了宮，將我送進了宮，代替她直接去了昭傑殿報到。昭傑殿離禦花園很遠，這樣，昭傑殿的人基本沒有見過芍漪，也就不容易發現她被掉了包——當然，一旦被發現，自然還會有對策的。
    這樣的過程看起來跟老大沒有一點兒關係，程岸堯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我什麼時候露出了破綻？
    “芍漪是周嶽調到昭傑殿去的，而周嶽是五皇兄的人。”他慢慢道，“這不就知道了？”
    我沉默——芍漪是誰調到昭傑殿的他都能知道，看來掌管宮人調動的太監和女官裏也有他的人。
    若是隻考慮我自己的命運和前途，我還是趕緊臨陣倒戈棄暗投明的好。
    “怎麼樣，寫不寫信？”他微微挑眉問道。
    “你總催著我寫信，到底想幹什麼？”我蹙眉問道。
    “怕五皇兄起疑心唄。”他說道。
    我想了想，這應該是真話，在這一點上，我和他一樣怕。
    於是我就寫了一封沒什麼重點的信，經由他看過之後，“暗暗地”送到了老大那裏。
    中午，小皇帝會睡午覺，睡一個很長的午覺，從吃完午飯到兩個時辰之後——這才符合一個不問朝政的皇帝的特點。
    當然我不認為他真的會睡那麼久。
    在這樣一個屬於他的院落裏，在這麼長的一個不用在人前演戲的時間裏，他應該能做很多事情。
    此刻他躺在吊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雙目輕合，一腳垂下吊床來回地擺啊擺，吊床就來回地晃啊晃。
    再想到他曾經坐在我前麵的地上，我就很懷疑他是不是裝吊兒郎當裝成了習慣，雖然他此時的動作比在人前時自然許多。
    我托腮坐在桌邊胡思亂想，突然想問他一個問題，看他也不像睡著了，就問了出來。
    “我看你的實力也不弱，為什麼還不收回本該屬於你的權力？”
    他睜開眼睛，微微偏過頭來看我，眼底一片沉靜，“你覺得我能成功麼？”
    我想了一下，答道：“應該差不多吧。”
    “差不多？”他沒什麼表情地轉回了頭，望著房頂，“你可還記得我在酒樓對你說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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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08章：有個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