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百裏清淺窩在自家相侯懷裏，聽他說著傾世都城的光景。王兄和陸家二公子喜結連理，顧少俠帶兄長回了家鄉。
    想來也該如此，他們離開都城時還是荷月，而今已是冬日了。
    “公子，快看——”湯圓掀開車幔，車外銀裝素裹，村落分散在山間，還可以見到炊煙嫋嫋。“那裏就是湯圓的家。”
    湯圓不敢眨眼，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娘親正在簡陋的灶間準備著晚飯，不禁就紅了眼眶。
    “湯圓可以見到爹娘了。”百裏清淺摸摸湯圓的頭發，忽然有些不舍。汐烙王宮也好，這一路上也好，若是沒有這個孩子細心照顧，他還不知道會過得如何。
    沐雲蹤隻是把懷裏的人抱得緊緊的，他必然不是和一個孩子過不去，而是對自己沒有照顧好百裏清淺心存愧疚。
    馬車停在村口，湯圓踩著積雪跑得飛快，還纏繞著枯藤的竹籬笆後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家。屋裏的婦人見到湯圓明顯一愣，連忙喚了自己當家的出來。一家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最後拉著湯圓就要給百裏清淺磕頭。
    百裏清淺連忙將這一家人扶起來，又留了些銀兩給湯圓。軒轅晟對他大方得很，準備的錢財隻怕夠他置辦好幾處宅子。
    湯圓不肯要，百裏清淺隻說讓他好好收著，是他該得的。
    “公子，湯圓以後還能見到您嗎？”這才是他最為關心的事情。
    “當然。”百裏清淺伸手理好湯圓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聲細語“等湯圓長大了，我便來看你可好。”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湯圓回了自己的家，他百裏清淺，也該回家了。
    沐雲蹤捂著百裏清淺的手，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這人的身體果然大不如從前了，方才又吹了冷風，一雙手冰涼得很。還有那橫在腕間的傷痕，歪歪扭扭的，十分礙眼。
    百裏清淺似乎發現了沐雲蹤的心不在焉，想要把手抽回來。剛一動，就讓沐雲蹤製止。
    “做什麼？”
    “我······手已經暖了······”百裏清淺把手背在身後，又扯了扯寬大的衣袖遮住腕間的傷痕。
    這個樣子在沐雲蹤看來忽然有些唯唯諾諾了，這並不是清淺應該有的樣子。
    “手暖了，那清淺的心呢？”沐雲蹤強硬的拉過百裏清淺的手繼續捂著，聲音哽在喉頭“清淺還記得那晚答應我的事麼？”
    從今以後，信賴沐雲蹤，毫無保留的把自己，交給沐雲蹤。
    表情有些尷尬，百裏清淺還是點頭道：“我隻是不太習慣。”
    “我知道。”沐雲蹤勾起嘴角，語氣裏是一貫的溫柔：“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清淺不用逼自己，交給時間就好。”
    他隻希望那人因愛執著，也可以因愛釋懷。
    海棠綢花懸在廊下，為白雪覆蓋的蕭瑟庭院添了幾分色彩。
    房間裏的花枝隔扇上搭著緋紅的華服，那是顧老夫人一針一線為他們縫製的。
    “雍兒，怎麼還不換衣服？”顧禹陌推門進來，沐雲雍依然站在窗前，看著滿院落雪。他的雍師兄難道要反悔？顧禹陌惴惴不安的道：“我知道今日太倉促······雍兒若是委屈······大可······”
    “大可如何？”沐雲雍回頭，被顧禹陌的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一陣發笑“顧禹陌，何事令你如此驚慌？”
    何事？自然是擔心你離開我罷了。
    沐雲雍是襄國公府的世子，大禮本該辦得風光無限。不像今日，沒有賓客，沒有酒宴。
    “大可······不必答應娘親的······”
    “你當沐雲雍是何人？和我攜手一生的人是你，又不是那些排場。”沐雲雍自顧自地去了花枝隔扇後更衣，將顧禹陌不安的眼神視若無物。
    花枝隔扇收起，身著緋紅華服的公子身長玉立，在這蕭條的冬日裏格外耀眼，如同火焰一樣惹人不由自主的靠近。
    “我這樣可還看得過去？”
    “哪裏有人比得過師兄呢。”顧禹陌輕笑，上前去牽了沐雲雍的手，道：“雍師兄，是我讓你久等了。”
    可是還好，我終究追上了你的腳步。沒有讓你離我越來越遠。
    顧家家主與夫人端坐在堂上說著長輩該說的吉祥話，笑盈盈的看著麵前的一雙人兒拜了天地。
    新房也是顧夫人親手布置的，雖不華麗卻也溫馨。
    挽了對方的手，飲盡杯中的合巹酒。那是顧家家主在院內桂花樹下埋了十年的佳釀，酒香撲鼻，十分醉人。
    “雍兒，天色已晚。”
    “我知道。”
    床幔後，沐雲雍垂了眼瞼，任由那人退了自己的衣衫，任由自己淹沒在那人的體溫裏。天兮峰的初遇，傾世都城的坦白，今日的相守。等了那麼多年，如今到是真的以為自己在做夢了。
    “雍兒······”顧禹陌吻他，帶著溫柔憐惜“為何哭了？”
    “無事。”收緊攬在顧禹陌的肩頭的手臂，沐雲雍的聲音含糊不清：“不過以為······是在做夢罷了······”
    顧禹陌一陣輕笑“雍兒還有心思想這個？是為夫不好，這種時候也能讓你分心。”
    屋外的雪花洋洋灑灑，看來今冬定是祥瑞非常。
    臘月二十三，今日是小年。傾世都城彌漫著飴糖、粘糕的香甜氣息。家家戶戶都在今日用祭拜灶王，以求灶王在天帝麵前為他們美言一番。
    有位公子在小販手裏買了串糖葫蘆，複而遞給身邊的人。
    紅紅的海棠果，透亮的麥芽糖稀，咬一口在嘴裏，又酸又甜。百裏清淺還記得他第一次吃糖葫蘆時，也是眼前的人替他買的。
    馬車早在城外就讓百裏清淺打發了，說是許久沒逛過傾世都城的集市，要與沐雲蹤步行回府。沐雲蹤擔心他的身體又不想掃了自家曦王的興致，隻得把百裏清淺裹在厚厚的披風下，牽著他慢慢的逛過傾世都城的街道。
    “沐雲蹤你看，是糖人。”百裏清淺當即拉起自家相侯，朝澆糖人的攤子走去。
    “清淺，路上很滑你慢些走。”沐雲蹤跟在他身邊，還不忘嘮叨著要百裏清淺小心些。
    晶瑩的糖稀從小勺子裏緩緩流出，小販的手往上勾出了一條糖線，手腕左右翻飛，栩栩如生的鳳凰就出現在了大理石板上。
    “來，張嘴。”百裏清淺把糖人舉到沐雲蹤嘴邊，笑著看自家相侯咬了一口，問道：“甜麼？”
    沐雲蹤點頭，他不愛吃甜食，此刻卻也覺得這個糖人美味無比。他的清淺，現在笑得無憂無慮。這才是他認識的百裏清淺，沒有任何偽裝。
    “何事令相侯這樣高興？”自從他們買了糖人後，沐雲蹤就一直揚著嘴角。那糖人當真這般美味麼？
    “清淺。”沐雲蹤執著百裏清淺的手，語氣是一貫的寵溺“好久不見了。”
    這樣真實的你，真的許久未見了。
    百裏清淺側過頭，看著沐雲蹤的眼眸時忽然笑開，道：“是好久了，沐雲蹤。”
    理順清淺被風吹亂的頭發，沐雲蹤笑得格外溫柔。清淺你看，我們可以把最初的一切找回來的。你也好，我也好。
    “不要再離開了，清淺。”
    “不會。”事到如今，我隻能賴著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