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汐烙王宮的玉雨花更是繁茂起來——它本該在這個時候凋零的。
    百裏清淺站在花樹下，與今夕告別。軒轅晟對他總是寬厚的，馬車上藥材銀兩等物都備得十分充足。湯圓更是樂嗬嗬的，托了公子的福他可以回家與爹娘團圓了。
    “殿下不去與君主告別麼？”
    百裏清淺抬頭，玉雨滿枝的樓閣窗欞後，有人朝他笑了起來，那應該是軒轅晟許久沒有的表情了。百裏清淺莞爾，笑道：“剛剛已經與他見過了。今夕，保重。”今夕的恩情，百裏清淺無以為報。所以今夕，你要好好生活。
    “殿下，再會。”
    馬車駛出王宮時，枯枝間掠過一個身影，朝著馬車的方向而去。
    那年傾世都城的春日，軒轅晟騎馬而過，百裏清淺欄外折花。軒轅晟不過是看見一個翩翩少年，折了玉雨花枝遞給身邊的美人。一眼一劫原來就是如此而已。
    百裏清淺，你這個劫數，我今日也算渡了吧。
    “君主。”溫潤的聲音至身後響起：“曦王殿下已經出宮了。”
    “孤看到了。”軒轅晟一直站在這裏，將庭院中的所有盡收眼底。
    “那麼君主······”不想送送曦王嗎？
    “今夕，昨夜清淺來找孤。他告訴孤，要孤憐取眼前人。”軒轅晟沒有回頭，今夕卻聽得出軒轅晟語帶笑意：“今夕，你和清淺長得根本就不像，以前是孤看錯了。”
    今夕，為你取這個名字，應當是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殿下他······”原來都知道。
    “清淺聰慧得很，你的心思恐怕還瞞不住他。要不是他對花影太過信任，也不至於受這麼苦。”軒轅晟轉身，凝視著今夕的眼睛，道：“今夕，孤現在回頭可還來得及？”
    放百裏清淺離開，留下今夕共度一生。這樣可還來得及？
    “君主不會後悔？”今夕從來沒有什麼太多的心願，唯一的想法隻是要留在軒轅晟身邊。哪怕那人心裏沒有他。
    “君無戲言。”要不是因為清淺，孤到今日都看不透自己的心。若不是今夕的不離不棄，他又怎會知道原來他也不曾將今夕放下過。
    湯圓果然還是個孩子，即便馬車外隻有灰白的天空和遠飛的寒鴉在他看來十分有趣。冷風呼呼灌進車裏，湯圓忙放下車幔。
    馬車裏，公子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時不時會皺起好看的眉頭。這樣趕路對公子來說還是太勉強了吧，湯圓一邊想著一邊替自家公子蓋上了孔雀紋大氅。
    馬車後的個身影一直在跟隨，麵具遮住臉龐，卻依然看得出眼裏的急切。
    “湯圓，什麼時辰了？”百裏清淺轉醒，馬車裏的光線昏暗得很。
    “戌時了，公子前麵就是驛站，今晚就在那歇息吧。”
    百裏清淺點頭，又把大氅裹緊了些。他畏寒，以前孟冬時節沐雲蹤總是抱著他，拿身子給他當暖爐。也不知道沐雲蹤可否回到了傾世都城？
    “公子，小心腳下。”
    百裏清淺還未回過神來，馬車已在驛站前停下。湯圓細心的扶著他下車，又打點好了客房。
    驛站的飯菜尚可，湯圓還是自己去廚房為百裏清淺熬了粥。他不知道公子傷得有多重，隻是看見公子那日流了許多血。湯圓歎了口氣，又往粥裏加了些紅棗。
    客房裏的百裏清淺早已昏昏睡去，想必是累極了失去了往日的警覺，連有人在床邊看了他好久都沒發現。
    他果然瘦了，連合身的衣服此時都大了許多。臉色也不好，眼睛下麵還泛著淡淡的青。站在床邊的人伸出手，想撫平那緊皺的眉宇。半響，卻終究還是收回了手來。
    他不想驚動眼前的人，亦或，他還不知如何麵對。
    湯圓端著熱氣騰騰的粥推門進來，自家公子坐在床上，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公子？吃點東西吧，一會還要服藥呢。”
    “你有沒有聞到玉骨香？”玉骨香氣清冷暗湧，是那人從小到大從未變過的味道。
    湯圓用力嗅了嗅，房間裏隻有粥的甜氣。
    “也罷，想是我又做夢了。湯圓，把藥給我吧。”
    “可是公子還沒吃東西。”
    “無妨。”百裏清淺早已習慣了藥的苦澀，畢竟隻有這樣苦澀的味道才能撐著他日益虛弱的身體回到傾世都城。
    蠟燭光亮微弱，映照著桌邊的身影忽明忽滅。他與百裏清淺隻有一牆之隔，他不能靠近，百裏清淺也不會知道。
    既然百裏清淺要他離開，他就要讓百裏清淺安心。
    快到湯圓家鄉的時候，汐烙下起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猶如春日裏的柳絮紛飛。
    有暗香襲來，路旁梅花開得正好。百裏清淺來了興致，要車夫停了馬車帶著湯圓前往觀賞。湯圓不放心，隻得又給自家公子披了件鬥篷。
    這片梅花不知是誰栽在此處，紅梅中夾了幾株白梅，別致得很。湯圓剛要提醒公子該會去了，隻聽公子問道：“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湯圓，前人的詞可應景？”
    吹盡花瓣？可這梅花明明才開，還要不少正含苞待放。怎麼看，都不像公子說的樣子。
    又是玉骨香氣，無處不在。沐雲蹤，你瞧，我竟也起了魔障。心口一陣疼痛，百裏清淺笑得了然，直直倒下身去。
    沐雲蹤，百裏清淺恐怕······回不到傾世都城了······
    湯圓驚慌失措的要伸手去扶，一個身影至梅林間閃過，抱住了自家公子倒下的身子。
    “你，你是何人？快放開我家公子！”湯圓雖然膽小，但對方是帶他回家的公子，他一定要護好！
    “最近的鎮子離這多遠？”那人已經將百裏清淺抱回馬車內，語氣裏滿是擔心。百裏清淺，你若是支撐不下去了。那你的相侯又當如何？
    “不到半個時辰······”
    “還不快趕路，想你家公子出事麼？”
    對了，公子的身體耽擱不得！湯圓也不想了，忙叫車夫趕路。
    湯圓用水融化了青花瓷瓶裏的藥丸，在那小湯匙喂給自家公子喝。這藥是君主準備的，太醫說可以保住公子的心脈。
    “那個······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這位公子應該不是壞人吧？隻是帶著麵具，聲音也嘶啞得很。
    “在下姓栢。”百裏清淺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有一道結了痂傷痕，頗為嚇人。看得來人一陣沉默，隻是把那衣袖拉下來，遮住傷口。“你家公子的身體，一向如此嗎？”
    “公子他原本好了些，隻是······後來又受了傷······”所以才會如此。
    “受傷？”汐烙王宮發生了多少事，是他看不見的。一如他不知道，百裏清淺用了怎樣的方式才得以從那裏離開。百裏清淺，就算是沐雲蹤平安回了傾世都城，也斷不願意他的平安是你這般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