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不過是柴榮出發後的第三天。
    ——怎麼可能？他們是飛過去的不成？
    ——屬下聽前線的人說，是都指揮使趙匡胤出的主意，他們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駱駝……
    李從嘉腳步一滯，腦中一片空白，半響回過神來，自嘲地牽了牽唇角。
    他有他效忠的君主，他雖無心政事流連風月，卻終究留著南唐李氏的血。
    那所謂的無關家國或許隻是他們在自欺欺人罷……
    趙大哥，趙匡胤。你手裏的刀劃過我唐國男兒的頭顱之時，可曾想過那深閨夢裏人的鮮血會化作九重地獄裏的業火，生生撕碎我最流連的那個夢境……
    亂世無情，可……人有情啊……
    ……
    十九日，南唐派出戰艦數百艘自渙水東麵援救濠州，還不及到達，柴榮親自率軍迎了上去，於洞口大破敵軍，斬首五千，俘三千，奪取戰艦三百餘艘，並趁勢進攻泗州。
    “皇上，咱們不妨休整一日，再率軍前行。”趙普看了看後邊前行速度已明顯放慢的將士，策馬向前提醒道。
    “無礙，朕不覺得疲累。”柴榮麵上雖有倦色，但一雙星眸仍是亮得驚人。這幾日的戰績讓他很是滿意，心中一舉蕩平南國的野心更甚。抖了抖手中韁繩，他接過侍衛遞過來的水壺喝了幾口，抹了把汗朗聲道，“諸將士聽令，全軍加速前進！今晚在泗州城過夜！”
    “遵令！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間三軍齊呼，撼天動地。
    “大哥？”耳邊傳來趙匡義的聲音，趙匡胤回過神來：“何事？”
    趙匡義看見他眼底來不及掩飾的悲傷，一時間很是不可置信：“大哥……你方才？”
    “……無事。”趙匡胤淡淡地撇過臉，目光轉向路邊蜷縮著瑟瑟發抖的百姓，“不過是看到這千村寥落，百姓流離，一時感傷罷了。”停了片刻，他轉過頭看著趙匡義，叮囑道，“跟緊點莫走散，這附近也不太平。”
    “弟弟省得。”趙匡義心中湧起一股細細的暖流，微微頷首應了一聲。雖覺得趙匡胤方才的神情很是蹊蹺，但他天性謹慎，隻是暗自留了心，並不再追問下去。前方馬蹄聲傳來，他抬頭，正見趙普驅馬過來。一片黑甲之中，他一身文士青衫格外紮眼。趙匡義看了一眼趙普，見他一雙濯石般的眸子裏滿滿的無奈之意，心知他此時定是暗自腹誹柴榮這般不要命的趕路法兒。
    果然，趙普驅馬靠近趙匡胤，猶豫了片刻方道：“將軍，皇上趕路似乎太急了些……”
    趙匡胤看他清朗容顏難掩倦色，暗道他一介文人這樣連日奔波未免太過辛苦，是以溫聲道：“則平若累了走慢些便是，隻是記得莫要走散。”說罷又無奈地笑道，“皇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不肯輕易停下來的。”那九五之尊就是這樣，一件事不做則已，要真做起來，哪怕是筋疲力竭無力支撐，也是萬萬不會放手的……
    那個帝王，他的人就如同他的姓氏，自寒夜裏猛地燃起，但求轟轟烈烈，不求綿延長久。
    趙普微微頷首，暗自鬆了一口氣，放緩了速度，待他目送著趙匡胤挺拔的身影遠去，卻猛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側過頭一看，正是趙匡義與他並肩而行。有風輕拂過他額前的碎發，日光更襯得他清俊容顏猶如朝霞映雪。他這樣看著心裏便是一跳，聯想起前幾日的夢，此時更覺尷尬，強自壓下內心波動，他微笑道：“二公子。”
    趙匡義看著他毫無異色的神情，一時間心裏很不是滋味——那般荒唐的事都做了，他怎麼就這麼波瀾不驚坦坦蕩蕩……總不會是他當日隻是醉酒因而將他誤作其他人？僅僅是這樣想想，趙匡義便覺得甚是惡心，奈何這種事不能明白地問出來，他隻能淡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心裏卻自嘲，自己活了兩世的人，到頭來竟也有患得患失的那一天。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