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陰沉如墨。微涼的風穿過虛掩的門，搖的燭影一片狂亂，一如人心。
    趙匡義出神地注視這眼前的一卷古籍，但顯然此刻心不在焉。燈光下黝黑的眸中光影閃爍，骨骼勻稱的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書案。
    前世他做夢都想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耶律休哥死在他麵前，如今這個機會，已然來了。月黑風高殺人夜，隻需一把火。
    他近日刻意詢問過那老者，老者告訴他那兩個人是使臣的隨從。此刻除了他自然不會有人知道那個所謂的公子便是日後大宋的死對頭。
    隨從？嗬，一個小王爺怎麼會屈就大臣做個不露名的隨從，分明是微服出來遊玩。
    不過這樣也好，他即便死在這裏也是不明不白。
    契丹一群人就在舍館下榻，蠻夷心思粗鄙又自傲，那裏的防守並不是很嚴密。更重要的是那裏樹木繁多，不遠處又堆有囤積多年的幹木材，中原百姓對契丹恨之入骨，除了官府，誰會去幫他們滅火。至於官府……他暗自冷笑，官府在城西，隔了半個開封城，怎麼能輕易趕到？縱使耶律休哥能逃出來，但到底有人要死的。
    哪怕是費盡心機隻除掉他們中的一個人，想來他心中也會暢快許多。
    隻是如何讓人無法懷疑是周國人幹的，倒是難事一樁。
    他兀自沉思，門卻是‘吱呀’一聲被推開，趙普推門進來，行至他身邊一隻手猛地抽走他麵前的書。趙匡義一驚之下下意識地起身，待看清眼前灰藍相間的文人長袍時，皺眉道：“這麼晚……你還沒歇？”
    “你不亦是如此？”趙普看著他微怒的神色，搖了搖頭：“總熬夜對身子不好，你也莫要總仗著年輕不愛惜自己。”
    趙匡義隻是微微頷首表示受教，之後便不再言語。
    趙普明顯察覺他今日的冷淡，心中略有焦急：“你這幾日可是有什麼煩心事？怎麼這般沉默？”好像自那人偶遇那兩個契丹人後便格外的沉默，看向他的眼神也冷冰冰的，不似往日的溫和。念及此，他忍不住問道：“或是你還在怪罪我那日言語過於孟浪？”
    得罪是有，不過不是這句。趙匡義淡淡地搖頭：“沒有。我本非健談之人。”
    趙普聞言一愣，想了想倒也是。這人本就淡漠寡言的性子，隻是……不知何時他已習慣了，那人一貫清寂的眸中再看向他時才有的隱含脆弱的溫情。一時間很是別扭，又不好再言語，隻是將另一隻手中小心端著的酸棗仁湯放在案上：“那你早些睡吧。”
    說罷轉身離去，不忘替他將門掩好。
    待出得房門，他輕輕搖了搖頭，試圖甩掉心中一抹莫名其妙的失落。
    趙匡義將碗端至唇邊，隨即又放下，想起了什麼似的冷冷一笑，隨即快步走到櫃子前換衣服。他不是俠客，當然沒有夜行衣，隻能挑了件顏色較暗、較為輕便的衣袍，隨意將頭發挽起，又自書櫃中取出這幾日搜集來的東西，反鎖上房門，跳窗戶出去。
    他已經想出了使周國擺脫嫌疑的方法。
    在舍館放一把火後，再從自家放一把火就好。
    兩國談判之時，契丹和趙府同時遇襲……試想兩國言和對誰威脅最大？
    當然是南唐。
    遠處傳來梆子聲，困乏綿長的聲音更襯得這夜深沉。月光極淡，風吹過樹枝，沙沙作響，葉子狂亂地擺起來，應在地麵上甚為詭異。
    遠遠地望見舍館外的燈籠和手執長矛的士兵，趙匡義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盡量不弄出動靜，躲在樹葉的暗影下弓著身子前行。
    大宋立國後，城內的巡邏警衛製度並未改變多少，舍館也隻是稍微加以修葺。他執掌開封府多年，對這裏布局早已爛熟於心，是以沒費多大力氣便混了進去，憑著前世的印象和打探來的消息，很輕易地找到了走水時救急用的水缸，砸爛水缸後在流滿一地的水上，撒了火油。之後利落地在柴堆樹木上潑油點火。
    今晚的風並不小，零落的火星片刻卷起猛烈的火焰，迅速漫延，化作凶惡的火蛇，呼嘯著向四周席卷而去，片刻之間映紅了一片天空。
    “走水啦！”慌亂的聲音此起彼伏。不斷有斷裂的被燒的通紅的木梁墜落下來，砸傷了不少人。慌亂逃生之際，又有人摔倒在地，很快被別人踩在腳底。
    他趁亂隨去報官的人一起離開舍館，那幾個人走的匆忙，絲毫沒注意到隊伍裏有有陌生麵孔。趙匡義走到相對安全不會被人察覺的地方放慢腳步，身形一閃拐進巷子裏。聽得幾人腳步遠去，方從巷子中走出，看著遠處一片暗夜裏的一片血紅，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沒有趙匡胤當年火燒觀花樓的豪情，但至少，還有暗夜放把火並嫁禍給南唐的本事。
    醒來後的多少個午夜夢回不是不曾想過，這一輩子不爭不搶，平平淡淡地過去也就算了……隻是縱使前一夜信誓旦旦要隨波逐流，第二天又改變主意。知道曆史走向知道每個人的命運如同得到一本天書，隻要稍稍翻開，便能輕易地翻雲覆雨。這誘惑太美好，而心底的那潛藏著的魔障，似乎也隻能依靠這一點美好微微舒解……
    說到底，縱使曾心如死灰，可到底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