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人群，隻見一個穿淺綠色衣裙的女子跌倒在地，旁邊站了兩個異族的年輕男子，一個看起來較為溫和，另一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凶狠勁兒，此時口中正罵罵咧咧。
    “你這小娘們兒，竟這麼不長眼，打壞了我們小王……我們公子的玉佩？說你怎麼還？！”較為凶悍的男子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女子。
    “奴家真不是故意的……”女子淚眼朦朧地看向被他尊稱為公子的人，企求他大發慈悲放過自己，不料那人隻是一臉看好戲的神色，分明是要看她出醜。她想到今日縱使是脫身，恐怕也會淪為別人笑柄，更是悲從中來，忍不住嗚咽。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卻礙於那兩人是契丹人，而周國與契丹如今正和談，真起了矛盾恐怕會壞大事，是以誰也不敢開口，隻是圍觀，甚至還有人埋怨她不小心。
    “嗬，不如，你把自己賠給我們公子如何？”那契丹人看周圍沒人出聲，更是得意洋洋，言語也愈發放肆，嘿嘿地淫笑起來。
    趙普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去說些什麼，被一老者拉住，那老者低聲道：“年輕人……小心壞大事……當今聖上正與契丹使臣談判哪，若是因這一點小事鬧得都不愉快，咱們都得沒命。咱平頭百姓那敢惹他們？那女的本就是酒樓裏的賣唱女，沒什麼清白不清白。這倆人也就是嘴上說說，鬧夠了也就走了。”
    趙普皺了皺眉，雖看到自己人受欺負很是不悅，但到底不敢真把事情鬧大，於是也不再說話，回想起自己又是聽聞的故鄉的戰亂，狠狠咬牙，暗自發誓終有一日，輔佐趙匡胤將這群禍害中原的契丹狗打得服服帖帖。他回過頭去找趙匡義，卻發現那人也已擠到了前麵。方才還麵沉如水，此刻卻是眼神陰戾。
    他暗自心驚——又是這種看前世宿敵的、滿是殺意的眼神……
    那塊玉佩的主人，便是燒成灰，趙匡義也能記得。
    如果活在趙匡胤的陰影下讓他再也不信情義，眼前這個人，卻是讓他連自己都不再相信。瓦橋關、歧溝關、君子館……那一個個令他恐懼不已的地名，猶如一把鋒利的鋸，硬生生地將他曾幻想過的輝煌，割得支離破碎。
    那是不同於對趙匡胤的恨意，那是一種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驚恐，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心比天高，可笑你命比紙薄……不自量力，活該被信仰化作笑柄的痛楚淩遲一輩子。
    他緊緊握拳，恍惚間有些奇怪，明明渾身都涼透了，掌心卻不斷地有汗水冒出來……
    耳邊的議論聲慢慢清晰，眼前的那個契丹人的目光投了過來。
    於是那些被業火焚燒的夢境終於化作折磨了他近二十年的兩個詞。
    高粱河。
    耶律休哥。
    耶律修哥顯然是沒看懂他眼裏的仇恨，隻是歪頭打量了他一眼，頗為不屑地撇了下嘴，興趣缺缺地轉過頭繼續逗弄那女子。
    感覺到趙普在看自己，趙匡義猛地轉身就走，因為如果再呆下去，趙普又要起疑。
    走出數十步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平息狂亂的心跳，再一次告訴自己，一切都還沒開始。
    他還隻是未及弱冠的趙匡義，不是沉屙永寂的趙光義。
    聽到趙普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麵容上已是一派平靜，對著那人有些擔憂有些疑惑的眼神，他甚至能冷冷地哼出聲：“終有一日當將這些蠻夷趕回草原大漠，還我中原百姓一個漢人江山。”
    趙普聞言暗自舒了口氣，是他想多了，趙匡義這麼多年來一直養在父母身邊，唯一一次遠行是去了金陵，那會遇到契丹人並與之成為仇敵呢。
    趙匡義自顧自沉思，並無注意到趙普的安心，他腦中一個念頭瘋狂叫囂著。但幸運的是漫長的歲月讓他早已失去年輕人的直率輕狂，是以即使在此刻他仍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一點一點讓這個計劃成型，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