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二十章 原來(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8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燭火明明滅滅,將帳內的景物搖晃的時明時暗,像極此時趙普的心情。
趙普一臉擔憂地望著趙匡義,發覺他睡的並不踏實,眼皮一直亂跳,口中不斷地喃喃著什麼。湊近了聽,依稀是什麼“殺”“來人”之類的斷斷續續得語句。
看著他痛苦的神色和緊皺的眉頭,趙普不由得長歎。
——匡義,你到底,在痛苦些什麼?
——自那日醒來後你的改變,究竟是因為什麼?
——有什麼苦衷,不能對你大哥和我說,非要自己一個人扛著,這是要把自己逼瘋麼。
忽然又想起那些倒在地上,被一劍封喉的刺客,他心中的疑惑更甚,這麼幹脆利落的劍法,絕不可能是隻學了很少的拳腳工夫的人能做到的。
太多的疑惑,隻能由眼前這人來解答,而此時,那個人隻是昏昏沉沉的睡著。秀氣的美如同遠山長畫,劃出完美的弧度,潑墨般纖長濃密的眼睫交錯掩住光華璀璨的風目,鼻梁挺翹,昔日潤澤的唇此時帶了些許慘白,單薄的身子縮在被子裏。昏睡的人失了刀光劍影的風華,溫文爾雅的氣度,竟格外惹人憐惜。
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濃濃的憐愛之意,這種憐愛無關身份,無關性別,隻是看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孩子掙紮於無盡苦海時的心酸。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輕輕撫上那張俊秀的臉龐。文人清瘦修長的手從下頜一路滑到眉,慢慢慢慢地移動著,仿佛碰觸著什麼稀世珍寶,觸手的肌膚,溫滑細膩,有如含著微雨的紅雲、凝結了寒氣的露珠,最終停在他的額頭上,指肚輕柔地撫過,似乎是想替他舒展緊皺的眉。
趙匡義正在無盡的黑暗中苦苦掙紮,時而身處風沙漫天的戰場,時而身在暗流洶湧的朝堂。但無論在哪裏,總覺得心裏某處缺了一角,空蕩蕩的,所以他急切地尋找著什麼東西去填補。但潛意識裏,又覺得那裏一直是空著的,那樣東西,似乎從來就不屬於他。
可是,他無法回答自己,那究竟是什麼呢……
隱約感到有什麼東西從臉上拂過,他心念微動,強行睜開眼睛。疲倦如萬丈海水一般緊緊地壓迫著他,令他全身上下都很是酸澀。
趙普看到他的睫毛抖了抖隨即舒展開,大喜道:“匡義?你總算是醒了?”
趙匡義愣了片刻,回想起前事,暗道自己竟然就那樣暈過去,真是丟人。臉上一陣赫然,尷尬不已。悶悶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趙普看他神情,自然知道他在懊惱什麼,不由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太醫說是你連日奔波,累的狠了,加之情緒過於激動才人事不省的。第一次殺人就這麼處變不驚、幹脆利落,皇上說你很有將軍的風範哪。”
聽到這話,趙匡義心中的不適感減輕了些許,但隨即又想起刺客異常的舉動,不由得問道:“那些刺客……好奇怪啊,怎麼覺得第二次那幾個是衝我來的呢?”
趙普聞言輕笑到:“那活著的兩個刺客早已審完了,是南唐那邊派來的,具體是誰還未查清,那幾個小賊本想刺殺皇上和將軍的,但當時你離我和皇上近一些,將軍又一直沒說話,結果就……”其實在得知這個結果之後,柴榮和他都是哭笑不得——那是有多眼瞎,才能將兩個人認錯啊
他話未說完,趙匡義已經明白了,八成那幾個刺客沒親眼見過趙匡胤,隻知道趙匡胤和皇帝、趙普走的近,加之他們兄弟倆長得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就將他錯認成了趙匡胤。隻是……“我看他們都報了必死之心……會這麼輕易地說出來?”他不解地問道道。
“嗬,難道隻有他們會派人混進來麼,先把他們打得半死,再派人假裝成被抓的第三批刺客,關在一起,幾句話就套出來了……”燭火下,趙普的眸中閃耀著狡詐的光芒。那神情,看在別人眼裏會不寒而栗,但在趙匡義眼裏,卻是分外的親切,甚至有些懷念。
那是他算計人時會有的神情,前世見慣了的神情。
他半躺在床上,低低地笑了一聲:“好手段。”
趙普挑眉,麵色溫和但目光淩厲,隱含傲然,大言不慚道:“那是。”
趙匡義看著他尚未染上悲恨蒼涼的神情,突然回憶起當年兩人一起策劃陳橋兵變時的場景。明明那麼緊迫、稍有差池便株連九族的時刻,與他站在一起謀劃時,竟隻感到興奮,而不覺恐怖。那種歡欣,是後來無數次胸有成竹步步為營時,都再未有過的。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那些溫存的曖昧的瞬間,他以為他終有一日能忘記,卻不料隻見到一個熟悉的眼神便被勾起。
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深深的酸澀與無力。
——趙則平,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甚至都不敢往深處去想,我如此執著於權勢,到底是因為我的野心,還是僅僅想找回,當初與你一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快感……
趙普看著他變了又變的神色,暗道文人的多愁善感真是太可怕了。長歎一聲,坐到他床前,伸手捂住他的眼,哭笑不得:“我說,你又在悲傷些什麼……二公子,不,二大爺,我是真服了你了……”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趙匡義眨眨眼睛,分明感到那隻溫暖幹燥的手傳遞過來的溫情。
有那麼一瞬間,這股溫情柔和了刀劍交錯的亂世,浸染了欲語還休的流年。
燭火搖動著,兩人的影子以一種極其親密曖昧的姿勢交疊在一起。
——兩個人離得,似乎是過於近了……
良久,趙普抽回被他長睫毛撓得癢癢的的手,暗道自己怎麼做出這般唐突的、似乎隻該對妻子做出的親密動作,而那個一向不喜別人近身的人,居然也沒異議。
他忍不住想問個究竟,卻發現那人早已沉沉睡去。這一次呼吸沉穩,麵目柔和。
當時他正是鴻雁初起勢,滿心淩雲誌,根本無暇顧及兒女情長,自然也懶得深究那人異常的舉動到底代表著什麼。
直到知道很多年以後,年華隨野心一齊逝去,歲月與一起蒼老,山河依舊人不在之時,他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原來那個人對一個人的信任,並不表現在給予他權勢的大小,而是在於躺在他身邊,能夠安逸的地睡著。
是他明白的太晚。
再無雙的緣分,也抵不過兩次的錯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