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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榮放下手裏的文書，一臉似笑非笑地長歎：“這南唐裏，還真是藏龍臥虎、人才輩出啊……元朗你猜，這次的刺客是誰派來的？”
    趙匡胤被他這種少見的詭異神情嚇了一跳，愣了片刻問道：“難道不是皇帝麼……”
    “當然不是。出這個陰損主意的，居然不是他們那邊的齊王或是馮延巳，而是六皇子……”柴榮笑得眯起了一貫寒光凜冽的眼：“更可笑的是，這個六皇子在別人眼裏是一貫地不問政事，鎮日裏埋頭寫詞……你說，這個小皇子，得是有多大的心機啊……”
    趙匡胤對這種善於掩藏的偽善之人一向嗤之以鼻：“古往今來韜光養晦口蜜腹劍之人還少麼，倒也不差這一個。”
    “不過那人的詞寫的倒是不錯，朕聽宮裏麵的人唱過幾句，什麼‘醉拍闌幹情未切’‘笑向檀郎唾’，‘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想也是個風流俊俏的人物啊！”柴榮感慨一聲，看了看趙匡胤，突然又笑道：“哦，匡義不在這裏，詩詞歌賦，應該同他談的……”
    趙匡胤正暗自琢磨怎麼剛才那句詞聽得如此耳熟，冷不丁柴榮又戳他痛腳，忍不住在心底長歎——臣讀的書是少了點兒，皇上你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臣提這件事嗎？！
    柴榮瞥見他有些尷尬的神情，笑著安撫道：“破書萬卷也好，出口成章也罷，這樣的年頭裏又有何用？生死由得刀劍，半點由不得文章……”
    趙匡胤聽得他的話，卻突然憶起那年江南，一片煙雨迷離走出的那溫文爾雅、神清骨秀的男子，正是讀書萬卷，出口成章。他那一雙文人特有的憐憫眾生的眸子，那麼犀利地刺破黑暗，彰顯著最完美的性靈。那人溫柔卻絕不軟弱，身姿單薄，談笑風生間將卻能天地萬物俱浸潤在仁慈之中，著實令他敬佩不已，故而忍不住與他把酒言歡。所以一時間聽柴榮如此瞧不起讀書人，心中並不是十分認同，但終不會去反駁，隻是支吾道：“倒也不盡然……”
    柴榮戲謔他一番，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轉過身看著地圖，目光裏帶了絲惋惜：“隻可惜，眼見得能打過長江直取金陵，卻是後院起火不得不班師……此番回去，不知何時能再打回來！元朗，功敗垂成，朕，著實難受呐……”
    趙匡胤太了解眼前的人。柴榮就如同草原上一匹脫了韁的駿馬，讓他在疾馳時硬生生地止住狂奔向更遠處的蹄子，簡直比宰了他都痛苦。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作為一個臣子，更作為一個好兄弟，他想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安慰，而是想辦法減輕他的懊惱。沉思良久，他才低聲道：“皇上，趁著時局動蕩，不妨派些人混到南唐，想方設法得出江河湖泊的具體情況和長江天險布防圖，算是報了這刺客之仇，他日伐唐亦多幾分勝算……”與派人混到皇帝身邊相比，派幾個人到江邊上，簡直太容易了，且起到的作用，往往更大。
    柴榮眼前一亮，哈哈大笑幾聲道：“這倒是好法子，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他送朕幾個刺客，朕還他幾個細作……元朗，你奸詐起來，也挺……”看到趙匡胤有些抽搐的嘴角，他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朕這便尋幾個機靈的人去布置。”
    “皇上……此事萬不可出半分紕漏，不如讓臣親自去一趟，安排好人手再回來。”
    “元朗是與朕一起在戰場上打天下的，這多大點事而怎麼用得著你出馬……”
    趙匡胤笑笑：“臣出的主意，臣當然得讓它完美無缺，不然可真是餿主意了。”
    柴榮聽他這般話，倒也不好反駁了，隻是看著他：“你小心點……留著命給朕打江山……江南女子多嫵媚啊，你小子可別看花了眼，什麼正是都忘了……”
    “……”趙匡胤忽然發現，很久之前趙普就總結出的，武人出身的皇帝心情不好就愛拿大臣取笑的毛病，竟然是真的。
    柴榮心情大好，拍著他肩膀道：“朕與你說笑的。有你在，有什麼能擋住朕一統天下的腳步呢？”他說這話的時候，星子般的眸中的光，更是亮的驚人，如同黑夜中的流星，仿佛在下一個瞬間，就能猛地照亮割據混戰民不聊生的亂世。
    趙匡胤聽到此話，心中一陣感動一陣感激。心潮澎湃之下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自信滿滿的話：“有臣在，自然不會讓任何東西，擋住皇上的步伐。”
    兩人相視而笑，從彼此的眸中看到另一個自己。
    當時還年少輕狂，不曾想到有一樣東西，即使是最強大的戰神也無法將其打敗。
    ——死亡。
    周世宗顯德五年，柴榮自南唐班師，隨行的趙匡胤卻突然不見了蹤影。
    趙普等人雖是擔憂好奇，但既然皇帝無意說，趙匡胤走之前也沒解釋，所以也識趣地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