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二章 開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7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則平,你帶他出去過?真是胡鬧。”趙弘殷搖了搖頭,顯然並不讚成,隻是語氣雖帶責備但並無怒意,相反頗為親昵。
    “隻是偶爾為之。勞逸結合,讀書才最有成效。”趙普神色不變,笑意溫和。
    “也罷,鎮日裏讀書不聞窗外事,到底一事無成,匡義你休息罷。”趙弘殷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待他沉沉睡去才起身離開。
    雖然他對一向沉穩的次子今日如此失態大為不解,但作為父親的本能告訴他,此刻不宜詢問或斥責,安撫待他心緒平定再詢問方為上策。
    待走出房門,趙弘殷掩唇輕咳幾聲,這風寒已困擾他不少時日,方才擔心匡義更加不安所以強忍住,現下十分不適。
    趙普連忙扶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替他順氣,動作甚是謹慎輕柔,“莫非這方子不甚好,是否再換個大夫看看?”心裏很是擔憂,趙老將軍這風寒,拖了許久都不見好,每每見他咳得厲害,他都憂急如焚忙恨不能以身代之。
    因為照顧老將軍是將軍的托付。
    自打那日,那銀盔黑馬的將軍,聽自己陳訴鴻鵠之誌後,給予信任讚賞的眼神與話語
    的那一瞬間,他便決定,能得將軍如此相待,他趙則平當為他建言獻策鞠躬盡瘁掃平天下,縱使死上三五次又有何妨!
    “不必,年老體衰,天不假年,若真是大限將至,杏林高手也無濟於事……隻是這人世間尚有牽掛,匡義未成人,匡美德芳尚是垂髫之樂,所以才苦苦支撐罷了。”語調平穩無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對親人的牽掛。
    “老將軍過於悲觀了,您尚未至知天命之年,正是學富力強之際,福祚綿長怎麼淨說喪氣話。此刻天色未亮頗為寒涼,我扶您回屋歇息吧。”
    “也好。”趙弘殷起身。所謂病來如山倒,平日裏清晨練兵從未覺得不適,如今風寒入體倍覺寒涼。行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地,側過頭問趙普,“匡義這孩子是怎麼了,平日裏不曾見過他如此失態,。”
    趙普目光清明,“大抵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聽家父說,我幼時被夢魘著,亦是如此,老將軍不必憂心,二公子睡一覺,忘了便好了。”
    趙弘殷頷首,心中雖是不解,但也隻能如此解釋了。隻是念及趙匡義平日裏舉動,他忍不住歎道:“匡義性子太過沉悶,與他大哥截然相反,平日裏想什麼也從不與家裏說,這性格,將來難免走極端啊,則平,他今後,可要勞你多加扶持引導啊。”
    趙普沉吟片刻,隻覺得趙匡義隻是太過沉默,不似同齡人那般活潑張揚,但也並無多大不妥,但是老將軍發話,他自當遵從,於是連忙點頭稱是。
    趙弘殷心中十分感動,想他們父子二人,一個疾病纏身需人照顧,一個終日埋首苦讀從不過問家中事,這家中的事物幾乎全是趙普在辛勤操持,眼見得他比剛來時消瘦了不少,心中很是憐惜,不由得說道,“則平,匡胤交給你的這差事,委實是難為你了,若非你盡心盡力,我父子二人……唉。”
    “老將軍哪裏的話,這是普應做的,將軍待普如兄弟,普理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趙普神色端莊嚴肅,目光堅定而沉穩。
    ……
    清晨,陽光輕柔地灑落下來,空氣中隱約彌漫著草木的清香,翠葉上的露水閃爍著清靈的光澤,鳥兒沾濕了翅膀,啾啾地叫了起來,一時間天地萬物,欣欣向榮,生機勃勃。
    趙匡義再度醒來就是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清晨,據下人說這是他上次睡過去的第二天。
    他不緊不慢地穿上衣物,走出房門,打算旁敲側擊出此時具體的時間。
    出得房門,便看見趙普正坐在樹下石凳上看書,他恰巧可以看到封皮上兩個字,論語。
    繁密的樹枝將朝陽燦爛的光芒輕柔的折射下來,在趙普臉側投下朦朧的影子。唇邊淡淡一絲笑意,目光流轉之時光華璀璨,清朗柔和。許是察覺到身後刻意放緩的腳步聲,他合上書本,轉身行禮:“二公子早,今日好些沒有?”
    “……”想起昨日之事,趙匡義不免有些尷尬,輕咳一聲掩飾住心虛,他擺手道,“已經沒事了。”想了想又補充道,“這點小事無需告訴大哥,免得他分心。”
    趙普眯了眯眼,看著他隱忍而尷尬的神色,微微頷首“那是自然。二公子已經無恙,屬下十分慶幸。”
    “勞你掛心,多謝。”趙匡義看著他,想說什麼又頓住,心中突然一陣感慨。
    眼前的趙普,是四十年前的趙普,是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叫他為人處事的良師益友,不是那個與他鬥了半輩子,機關算盡不死不休,看似雙贏其實是兩敗俱傷的臣子。
    三度拜相還很遙遠,李崇矩、盧多遜尚未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裏,大哥還隻是個一心忠君報國建功立業的將軍,匡美大概還在念唐詩,德昭隻是個孩子。
    那些所謂的愛離別、怨憎恨、求不得遠遠沒有開始。
    踏花正是少年時,相逢未解身後事。亂世裏安靜美好的相遇,這樣很好。
    所以那些問題,怕是無法得到答案了,隻待年華逝後,宿命來解答。
    隻是記憶中他與趙普初見,對方已過而立,可此時的趙普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樣子。
    這實蹊蹺的緊。他本想詢問,但終究沒開口。一來那很容易露餡,二來那到底不禮貌的。
    “二公子何故一直盯著屬下看?屬下臉上有花嗎?”趙普詫異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臉。
    “沒,是我失禮。”趙匡義轉過臉,忙不迭地岔開話題,“我昨日昏睡了一整天,未來得及探望父親,父親可曾起身?病可好些了?”
    趙普眼中染上一抹憂色,“已經起身了,但似乎並無多大好轉,二公子乃至孝之人,不妨前去看望。不過,吉人自有天相,趙老將軍定能逢凶化吉。”
    於是趙匡義告別趙普,匆匆向趙弘殷臥房走去。未走幾步,驀地想起一件事來,繼而更為急躁。他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加上前世深刻的記憶,基本確定現在是後周顯德三年,柴榮第一次征討南唐,這裏應該是滁州,趙匡胤此刻應該在前線,趙普受他的委托,照顧趙弘殷和自己。之所以印象這般深刻,是因為趙弘殷便是病死在這場戰役之後。
    人生就是那麼殘忍。讓他還來不及慶幸重獲生命,就不得不第二次麵對喪父之痛。
    隻是,他絕不是那麼輕易就認命的人。左右一切都未曾開始,他不妨先試著改變。
    他心情頗為沉重的敲了敲房門:“父親?”
    “匡義,咳,進來吧。”趙弘殷的聲音有些虛弱,但依舊帶著武將特有的豪邁洪亮。
    “父親,好些沒?”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趙弘殷,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很是憔悴,心中更為難過。也許是之前經曆了太多親人的離去,最終那些在歲月裏溫暖過他的人都已不再,唯獨他孤零零地活到最後,抑或是背叛甚至是謀害過太多的親友,所以此刻由不安滋生的恐懼荒涼就更加清晰。
    趙弘殷正在讀兵書,抬眼看到趙匡義已恢複紅潤的臉色,以及滿含擔憂的雙眸,心中很是欣慰,於是朝他撫慰似的一笑,“無妨,我兒不必過於憂心。”
    趙匡義目光一轉落在書案上仍冒著熱氣的藥碗上,心念一轉,手已經將它端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吹涼,送至父親唇邊。
    如同叛逃出群的小獸在某個月夜裏突然渴望歸隊,他此時極其貪戀那親情的溫暖。
    趙弘殷倒也沒料到他會親侍湯藥,隻覺得平日裏待人接物都極其沉悶的兒子突然變得很有人情味,愣了片刻便順著他將藥咽了下去,淚意確實湧上心頭。
    於是臥房內,一個小心翼翼動作生疏但滿懷深情,一個心中寬慰感動不已。
    陽光順著樹枝躍進室內,素屛生輝,溫暖祥和。
    直到端著藥碗走出房門,他心中仍不能平靜,父慈子孝的感覺太過美好,久違的溫暖讓人想要沉溺其中。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我不負你們,你們也別再逼我,平安喜樂一輩子,好不好。
    我縱是無情,也還是有心的,我絕不是一開始就不擇手段的,親人故友接二連三的離去,罷朝三日難道僅僅是作態麼。
    還好此時這一切都沒有開始,過去的痛苦就讓它塵封於前世,今生可以重新開始。
    明日便親自去尋名醫,現將趙弘殷的病治好。
    這樣想著,他的嘴角彎起了弧度,然而下一個瞬間,這笑意驀地凝固。
    心口處傳來尖銳的疼痛,仿佛用刀尖挑開了皮肉,直直地刺了進去,連帶著呼吸都成了一種折磨。窒息的痛苦讓他眼前一片模糊,冷汗涔涔,身子也顫抖起來,手中的碗“啪”一下砸在地上。更劇烈的疼痛傳來,讓他幾乎站立不住,下意識的扶住身旁的柱子。
    刻苦忍耐之際,身子被人扶住,耳邊傳來趙普擔憂的聲音,“二公子那裏不舒服?”
    他已痛得無法言語,隻能一隻手死死地捂住胸口,虛弱的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前世絕對沒心口疼這個病,今生又不曾受內傷,按理說也不應該有。這樣想著,疼痛突然消失,一切折磨頓時無影無蹤。
    慢慢地站直身體,長舒一口氣,他抬頭望向趙普,“無妨,大概是剛剛岔到氣了。”
    趙普看他的症狀與岔氣很是相似,便也不再細究,“今後注意保重身體。”
    他微微頷首,“勞則平掛心,今後注意。”
    趙普看著他已恢複紅潤的臉色,忽而一笑,“二公子果真是不準備托我帶你出去了,怎麼就是不肯加那一個兄字呢。”
    他心中一動,開口試探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則平喊著多親切。”
    趙普有些無奈地歎氣,“我比你年長六歲,也不算太多,兄字一喊,確實生分了。”
    前世趙普比他年長十八歲,比趙匡胤年長六歲。他淡淡地垂眸,難道因為他的重生,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或者說,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仆人小武匆匆地走過來稟告:“兩位公子,門外來了個自稱是劉知春的大夫,說是大公子請他來為老爺看病的。”
    趙匡義精神一震。劉知春?他是當時最有名的大夫,前世趙匡胤也派人去找過,可是那時他雲遊四海不知所蹤。果然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這次劉知春竟被找到了麼?
    於是他連聲道,“快請!”
    不消片刻,小武領著一灰衣男子匆匆走來。待他們走近,方看清那男子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麵目溫和,唇角左側有一顆圓痣,那一雙眼睛極其清明,有醫者特有的仁愛,但更多的是睥睨天下的傲氣,身上散發著的草藥的清香為他平添一份仙氣。
    趙匡義看他第一眼便已確定,這人是劉知春無疑,因為他當年的幕僚程玄德是此人的嫡傳弟子,程玄德家中一直供奉著他的畫像。
    趙普自然聽聞過劉知春的名聲,隻是他很是懷疑眼前此人的真假,事關趙弘殷他不得不謹慎,於是開口問道:“你有何證據證明你是劉知春?”
    劉知春臉色大變,怒道:“好無禮的小哥兒,你家將軍尚對我恭恭敬敬,我肯來已給足你們天大的麵子,你居然還敢懷疑我?”
    趙匡義皺眉看向趙普,“則平,他確實是劉知春,這個無需懷疑。”
    趙普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以前見過?”又轉頭看向劉知春,“還請老先生拿出證據來,若您真的是我自會向您賠罪,否則還請快些離開。”
    趙匡義被他堵了一下,心裏很是惱火,卻又無話可說。如今的他,確實沒理由說他認識劉知春,隻是……他看了一眼滿麵怒容的劉知春,心裏很是擔憂,這人的醫術和他的傲氣一樣出名。相信他的人他拚了命也會把人醫好,但若是有人懷疑他,這人就是死在他麵前,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趙匡胤好不容易將他請來,可千萬別被趙普氣走。
    誰知劉知春打量了趙普半響,突然撫須笑道:“好,好個謹慎細心的後生,定能成大器!”說罷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交與趙普,“看過你家將軍的親筆信,你總該信了吧。”
    趙普接過信,看到熟悉的字跡心中便已了然,看完後恭敬地肅立,“晚輩適才無禮,冒犯了老先生,還請見諒。”
    劉知春笑笑,“無礙,不過,你難道不怕倘若我真的被你氣走,耽誤趙老將軍的病?”
    趙普神色不變,“晚輩知道劉老先生是守信之人,既然答應了將軍,就斷不會因我的懷疑而離開,更何況,晚輩會將劉老先生追回來,賠罪賠到他解氣為止。”
    劉知春頷首,望向趙普的眼神滿含讚賞,“趙將軍果然沒有看錯你。”側過臉看著趙匡義,“想必你便是趙將軍的弟弟?年輕人,未免失之武斷啊。”
    趙匡義很是尷尬,彎腰向劉知春作了一揖,“老先生教訓的是,晚輩今後注意。”心中暗自悔恨方才的輕率。不過還好,趙普沒有起疑。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