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王醜男吃過午飯就躺在鋪板上。
    下午放風。
    放風的時候他慢騰騰地從鋪板上爬起來，每次他都是這樣最後一個走出監獄的南門。
    今天王醜男還是最後一個走出監獄，四十幾個人大老爺們都站在比監獄麵積還要小的鐵籠內，就像是擁擠在無座的公交車上，盡管這樣，在這裏仍稱得上是快樂之旅。
    王醜男出來大夥自覺自願地騰讓出他想要去的空隙，就像是蜂王行走在蜂箱之中的情形---
    太陽西斜，王醜男來到鐵籠下麵的東牆跟前，這是個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初夏的陽光算不上熱烈，照在身上使人感到格外的舒服。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萬裏無雲、碧空幽藍，漸漸被汙染的世界這已是很難得的景象。
    如果這時再能有幾隻小鳥從天空中飛過，那就更成為了這裏最完美的畫麵。
    小鳥可以給人帶來思鄉歸家的遐想，遐想與現實交融很容易變成痛苦的滋味，在這裏呆久了的人不缺少這種滋味，大概也許是習慣了這種滋味，所以對這種滋味不懼怕、不排斥、不反對，相反就像是嘴裏嚼著的泡泡糖，反複的嚼咬，到了沒有了一點一點點的滋味的時候，還是無聊地在嘴裏把玩不願吐棄---
    有時，想法設法麻醉自己、有時，又故意地刺痛神經，不甘心自己忘卻了自己、迷失了自己---
    監獄北頭的鐵門被打開了，大家聽到開鎖的聲音時一點也不驚奇，認為無非又是搜監的把戲，除非是送新犯人進來才能引起大家的興致。
    搜監，經常的搜監。監獄內能有什麼違禁的東西？大家已摸清了規律，放風時即使有香煙火柴火機什麼的，誰不藏在自己的身上帶出來，誰憨誰傻啊還把它留在監獄的鋪板底？
    要知道這裏的香煙等物品真的是來之不易！
    這些東西流入監獄無非兩個渠道。
    一是從所長那裏，這個渠道來的大方，但是你家裏就要用比國防建設還要高的投資來供給，這條路看似寬廣但家裏必須是土豪富戶這樣的前提、另外還要有相當的社會關係，不然你的香煙怎麼能接受到管號的所長手裏？你家裏送來的兩條煙所長把你提出去、送進來時能給你一包兩包那已是天大的麵子。這條渠道進來的都是好的~~‘大供’、‘大蘇’以上的玩意。
    二是從‘勞動號’的手裏，判刑後能留在這裏不走做雜役的，隻要能和號裏的人接觸上都做一賺五或一賺十的暴利生意，在這裏香煙就像毒品，但又不像毒品，毒品的交易也不能沒有講價砍價的機會，然而這裏私賣的香煙卻沒有講價砍價的餘地，比現在的醫院還要專利。這條渠道進來的往往大多都是些孬的玩意，隻是價錢價錢翻了番增了倍---
    第2節
    沒有搜監的動靜，也沒看到帶進新人，探子回報了閆浩，大家跟著閆浩納悶。
    這時，隻聽見管號的劉所長大聲地喊道：“王醜男，王醜男出來！”
    所長沒喊‘027’，習慣了這樣喊的王醜男答應的有點遲疑。
    王醜男趕忙跑進監獄到了劉所長的麵前，心裏很忐忑不知劉所長找自己會是有什麼樣的事？
    劉所長笑眯眯地望著王醜男不急著言語，弄得王醜男差點暈了，有點不知東和西。
    王醜男的心裏此時就像一部雷達一樣極速地搜索著，結論~~總覺得最近沒出什麼事---
    王醜男還在胡亂地想，劉所長又對著王醜男開口了：“快收拾你的東西！”
    王醜男無法鎮定，不能不驚問：“我調號？”
    “不是，回家！”劉所長輕快地說出這幾個字。
    可是這幾個字像雷一樣劈響在王醜男的耳朵裏，這回他才是真的暈眩，搞不清了天和地---
    跟著王醜男一起跑進來的人一個個也傻了---
    一時沒有誰反應，等到劉所長再說：“怎麼還不想走？還很留戀這裏？”大家才忙碌起來爭著搶著給王醜男收拾東西。
    剛才王醜男聽到自己回家的消息真有點像是當年的孔乙己中舉，但是不同是自己又緩過神來，對大家拜拜手示意大家不要收拾。溫情地對大家說：“不要了，誰需要誰就拿去！”
    王醜男隻身空手轉身就要跟隨劉所長走出監獄：“號長！號長！號長---”
    幾十個人的聲音從王醜男的背後響起，驚天動地！
    王醜男停住了腳步，轉過了歸鳥一樣的身子，幾十個人潮水一樣湧過來把王醜男緊緊地抱住，一句一句忠誠的祝福、一句一句肝膽相照的話語---
    大家都哭了，感動了平時佯裝邪惡的王醜男，王醜男也哭了，嘴裏連連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號長你不要這樣說，你這樣說我們大家的心裏更難過---”大家都不讓王醜男如此再說。
    王醜男用模糊的淚眼慢慢地環視大家一遍，目光觸及到誰誰都心有感應地朝他點點頭，王醜男疑惑著忍不住地問：“我常常很壞，有時還無辜地打過你們，你們不恨我嗎？”
    “不恨！”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接著一個家是外地的犯人終於擠到王醜男的麵前，握住王醜男的手大聲地說道：“你是我們遇到的最好最善好的號長，你偽裝的再邪惡也掩飾不住你內心的善良！”
    王醜男哽咽著不能再說再問下去---
    劉所長今天雖然是特別有耐心，最後還是不得不扯起王醜男的胳膊走出監獄的鐵門。
    人潮湧向了門口，像是炸監，劉所長無法鎖上監獄的鐵門，不得不動用了手裏的警棍，警棍噴出藍色的電光，吞噬人的精神、折磨人的肉體，讓人怯怕、止步、後退，這些囚犯隻能流著淚無奈地揮起手臂---
    走出了監獄的長廊，轉了兩道彎、過了兩道門，終於來到看守所外圍的院子裏，院子裏原初城東派出所送他進來的那輛警車和她的戰友謝峰早等候在院子裏。
    和謝峰一起等候的還有城東派出所的所長和王醜男的妻子徐惠惠。
    徐惠惠今天的打扮對比平時有些煽情、有些入時，頭發高高地挽起盤在頭的頂上、描了眼影、還塗了淡淡的口紅---這一切從前可是少有的事。
    徐惠惠的美麗是從骨子裏就能發出的，隻是隨意地裝飾一下就顯得更靚麗出眾。現在的樣子和美神麗花相比誰也難分伯仲。
    徐惠惠把王醜男身上穿的衣服脫下又幫王醜男穿上一身新買的衣服。
    所長客氣地伸出手：“受苦了、受苦了，上車、上車，我們一邊走一邊再聊！”
    所長親自給王醜男打開車門，王醜男讓自己的妻子先上車，自己再上車坐在妻子徐惠惠的旁邊。謝峰駕駛車，所長坐在了副駕駛的座位，警車啟動，一溜煙就離開了這令王醜男一輩子乃至下輩子都不可能想再來傷神傷心的地方。
    謝峰和王醜男相見時隻是勉強地點點頭，很是尷尬！原本就紅的臉更像是重新上了彩---
    所長轉過臉：“你所受的苦都是我們的工作不力造成的，我代表所裏向你道歉！並懇請你的諒解！有什麼要求盡管跟我說，包括經濟上的也可以！”
    所長也婉轉也直接。
    王醜男心裏明白，但他什麼要求也不想要，隻說出了幾個出乎所長意料的字：“算了吧！什麼也不要！”
    王醜男算是想明白了，人的一生中有的時候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人的尊嚴和做人必須的自由！失去了這些等於什麼也沒有。隻要把被掠奪去的這一些還給自己就行、就OK了！其他的對於王醜男來說，他覺得都是無關緊要。視如做了一場惡夢，一種別類的履曆和感受---
    徐惠惠覺得自己也不需要補償什麼，王醜男出獄回家就是對她最好不過的補償了。
    徐惠惠隻是一味的笑望著王醜男，始終一句話也沒有和王醜男說，但是誰都能看得出她的心裏充滿著甜甜的蜜意！
    第3節
    晚飯很豐盛，徐惠惠做了很多王醜男喜歡吃的菜，還買了白酒和啤酒，公公和老大老三的一家都來吃，也算是喜慶！隻是婆婆一個人都叫了幾遍也沒來。
    飯後不少相親相鄰也來看望、坐坐聊聊、表示關懷---
    人都走靜後，徐惠惠開始打掃著地上很多很多的煙頭，桌椅板凳也要整理。兩個孩子一個爬在王醜男的肩頭，一個騎在王醜男的腿上，王醜男像是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這種天倫之樂了，幸福的眼都迷上。
    徐惠惠對孩子說：“你爸爸累了你們不要太調皮！”
    王醜男不以為然、孩子們也沒理會。
    孩子玩到比平時很晚才去睡，房間內的燈還沒有熄滅，此時的王醜男本該迫不及待地把妻子抱在懷裏，可是不知怎的？王醜男就是沒能像往日那樣動作。傻呆呆地楞坐在那兒就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住---
    徐惠惠已是滿臉羞澀，還是那樣含笑地望著王醜男，黑亮的眼睛裏蕩漾著春色。
    她脫下了長褲和上衣，隻剩了紅色的胸罩和內褲，萬般柔情地依偎在王醜男的懷裏---
    她身上的溫熱和清香沉醉入王醜男心靈的深處，激發了猶豫中的王醜男、他顫抖的指腹開始在徐惠惠的身上滑動著---
    一場狂風驟雨的來臨、天崩地裂的感覺---
    一切都還是那麼美好、那麼吻合、那麼貼切、那麼癡迷神醉，還是像聖經中說的，一個被刀劈為兩半的人分別相互找到了需要的另一半。
    波瀾停息後，徐惠惠滿意滿足地躺在丈夫王醜男的懷裏。
    沉默了好一會，徐惠惠忍不住地問王醜男：“你還像當初一樣地愛我嗎？”
    王醜男沒有回答，隻是努力地點點頭。
    徐惠惠主動地掀起王醜男的臉，用自己很燙的唇開始再次狂吻王醜男，幸福的淚水掉了下來撒在了王醜男男人個性的臉上，把所有愛的言語淹沒---
    第4節
    從看守所出來，一路上王醜男和徐惠惠沒有發現有一輛藍色‘風景’出租車就從看守所一直尾隨到皇上村的村莊，然後才停下來，在村頭的路口調頭又按原路回去。
    別說是前麵車裏的王醜男和徐惠惠沒有注意，就是車內的兩個警察也沒有留意自己的車子被人家跟蹤。難怪，這種的時候這樣的心情車裏的人都容易喪失警惕性，好在跟蹤的人不是歹徒對他們也沒有絲毫的歹意和孬心。
    坐在後麵藍色‘風景’出租車裏身著淺色衣服戴著黑色墨鏡的不是別人，那是章雅。出租車的司機也不是別人，是章雅原先在磚廠做會記時交結的一位姐妹蘇曉，看不出她和章雅誰大誰小的年紀。
    蘇曉麗身著一身紅色的運動裝，就是眼鏡也是略顯紅色的太陽鏡。一身的火氣和章雅的打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曉麗的容貌雖然趕不上章雅淒美冷豔，但也比此時的章雅要精神要有青春的感染力。
    車子重新行駛到火車站前麵的廣場上停了下來，停下後她倆沒有下車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子裏。
    下午5點40分的火車，還要好大一會才能到站。
    中午章雅就把蘇曉麗給‘扣’過來，在家前麵村子裏的南北路上章雅把要帶的行李提上了車，母親流著老淚把女兒送出了家門口，然後站在門口遠遠地望著女兒上了出租車。
    章雅沒有告訴母親自己懷了孕，怕母親傷神操心。告訴自己隻是外出打工，工作挺好的是麗花給安排的，母親相信了但心裏還是有點舍不得讓老女兒離開家離開自己---
    章雅先是叫蘇曉麗開車去了看守所，在看守所的門前章雅遠遠地看著王醜男出來，他的妻子徐惠惠幫他換上新衣，坐進了派出所去接他的警車裏，她也鑽進了蘇曉麗的車裏並且搖上車窗的玻璃。
    當載著王醜男和徐惠惠夫妻的警車經過蘇曉麗的出租車時，章雅示意蘇曉麗跟上。自來到現在蘇曉麗都沒問章雅原由，蘇曉麗隻是無條件的服從著。
    章雅在車上一次一次的幹嘔引起了蘇曉麗的注意：“你懷孕了？”蘇曉麗知道章雅從不暈車。
    “嗯！”章雅不隱瞞地點點頭。
    “是前麵那個男人的？”蘇曉麗不用猜就這麼問。
    “嗯！”章雅再次地點點頭，眼睛緊緊地盯著前麵的車子，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蘇曉麗也能覺察到章雅迷離的相思相許、難舍難割的情意。
    “他有了妻子，看樣子很恩愛？！”蘇曉麗知道章雅的未婚先孕有些蹉跎，前些日子也聽說章雅被本村人強暴的事，這樣的緋聞不難傳遍整個縣城。
    就連蘇曉麗都沒想到這個爆炸性的緋聞背後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隱藏著這樣令人離奇難解的故事---
    章雅沒有表示，但不能說明她不承認這樣的事實。
    蘇曉麗接著往下問：“以後怎麼辦？”這也是她對章雅理應該的關心。
    “走一步算一步！”章雅艱難地回答。
    “孩子咋辦？”
    “留著，那是無辜的生命！也是自己今後的希望和唯一！”
    蘇曉麗不再問，歎出了一口本該是章雅心中的氣---
    蘇曉麗從身上的包裏掏出了一遝厚厚的人民幣，遞給章雅：“這是我買車時你借給我的，還給你帶上它以後能用著。”
    “不需要，到了南京麗花會照顧好我的！等你車貸還清真的有錢了你可以把這錢還給王醜男，他的養魚池沒了，算是我對他的一點補償。另外我還要拜托你一件事，我這還有兩萬元的現金支票請你抽空交給他的妻子徐惠惠，王醜男麵臨改行的艱難階段，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她家的草房也該翻建了，就當我對她的支持，都是姐妹都有著血濃於水的關係。
    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上天的安排，總歸自己懷了王醜男的孩子，成了不可爭辯的事實。我和她都像是一根線繩上栓的螞蚱，今後都要被一個男人牽著。
    總之，不管你費多少勁受多大的難你都要把這件事給我辦妥！”章雅把支票遞給了蘇曉麗。
    蘇曉麗接過支票，心裏比徐惠惠還要感激，心想：“這樣的女人為什麼會要有這樣不公平的結局？天地良心都跑到了哪裏去？仁慈的上帝啊萬能的主你是否真的是失了職？”蘇曉麗審視著外表看似冷漠薄情其實內心無比溫熱的章雅，眼裏不由自主地流下了關愛和欽佩的淚水---
    最終這兩個朋友加姐妹留下了火車南去、孤雁各自飛的傷感！分手時，蘇曉麗告訴章雅：“姐，我今年年底準備要結婚了！”
    “祝你幸福！姐到時恐怕不能來參加你的婚禮！”章雅拍了拍蘇曉麗的肩頭表示歉意。
    蘇曉麗淚水未幹的點點頭：“姐，你那時肯定沒法來，那時正是你的預產期，我也不能在你的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我結婚的那天酒席上我一定會給你留下位子，作為你來了參加了我的婚禮，滿上一杯我的喜酒代表我的心意---”
    去南京的火車已經進站了，檢票後蘇曉麗提著章雅的行李把章雅送上了火車，火車徐徐而動，蘇曉麗一麵跑一麵對著車窗內的章雅喊著：“保重、你要保重！---”
    火車遠去，帶走了章雅，帶不走蘇曉麗濃濃的心事----
    初夏的晚上，夕陽格外的絢麗，站在站台上的蘇曉麗還在向遠處眺望，火車早已遠去，看不到半點的影子---
    蘇曉麗慢慢地回頭轉身、慢慢地離去---
    2014/9/15午後•天下第三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