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提心吊膽之間卻也過得飛快，春節過了吃了元宵，沒多久桌子上就端上了青團子，那青青澀澀的味道還在嘴裏回味，不知不覺就到了端午，拂雪已經開始包起甜甜的豆子粽。
    我廚房裏偷了一個剛熟的粽子，用筷子插了邊走邊吃，路過長恭屋前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長恭的房門虛掩著，我透過門縫往裏看，看見鄭芍抱著孩子，跪在長恭麵前，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長恭也是紅著眼，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方才將桌上的東西掃了下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看的出是一件十分嚴峻的事。
    鄭芍哭著說：“王爺，臣妾已經嫁給了王爺誕下一女，哪有再嫁之理？王爺要休我就是給臣妾安了不貞不忠之名，臣妾委實不能受這天大的委屈。”長恭聲音嘶啞，我知道這是他宿醉未醒才有的聲音：“芍芍，本王氣數將盡，皇上之前已對本王諸多不滿，近日裏穆提婆一眾又是對本王百般彈劾，隻怕這賜死是早晚的事。本王的兵權已被皇上日益收回，現下我手裏能調動的，不過區區幾百人。顯然是要兔死狗烹的架勢。我死，無妨，但萬一，皇上要趕盡殺絕，你和喃喃，還有頤安，都逃不了。不如你先回家，滎陽鄭家是貴族，有你爹在，想必也不會為難你，喃喃有蒼戾，我也沒了身後之事煩惱。”鄭芍拚命搖頭，哭喊道：“王爺何來由說這喪氣話？皇上也是你手足同胞，何不親自去解釋？”
    “解釋？”長恭苦笑，頹喪的樣子如是枯死的半株海棠，“要是他肯聽我解釋，我又何必晦跡韜光這麼多年？要是我去宮裏，怕是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問題。”
    鄭芍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了，懷裏的頤安好像也感受到了母親的焦慮不安，亦開始放聲大哭。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推門而入，粽子尖尖指著長恭，一本正經道：“你也別想趕我走，蒼戾都被我氣走了，我再回去，多沒麵子。”長恭兩眼無神地盯著我，欲言又止，最後揚起傷感的苦笑：“喃喃，芍芍，你們這又是何必……”我撇撇嘴，咬了口粽子，邊咀嚼邊含糊不清地說：“想這麼幹什麼，我們吃粽子去。”鄭芍拭去眼淚，重新又揚起笑臉：“小七說得對，我們吃粽子去。”長恭看了看我們，微微點了點頭。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死亡的鍾聲，在那時，就已經敲響。
    十天之後，就在拂雪打算包第二批肉粽子時，皇上派了使者徐之範來，一起帶來的，還有一壺酒。
    鴆酒，一醉不醒，安息長眠。
    長恭把我和鄭芍分別鎖在房裏，打算自己麵對。我哭鬧著，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拍打著緊閉的門。
    長恭淡淡地說了一聲：“我走了，好好活著，我愛你。”
    我止住哭泣，平複了情緒問他：“你走了，我怎麼好好活？”
    長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最後的溫柔：“芍芍和頤安，都交給你了，待我死了，落霜他們會在抄家之前帶著你們離開，蒼戾在城外接應你們，你們跟著他走，會到安全的地方。”
    我一驚：“蒼戾沒走？”“當然沒有。”長恭竟然帶著苦中作樂的得意，輕快地吹了聲口哨，“他才不舍得你流落街頭。”
    我還在想蒼戾的事，長恭卻突然說：“喃喃，如果我下輩子要投胎去找你，我該怎麼和閻王說，才能最快找到你呢？”
    我想了想，道：“就到沒有烽煙，沒有朝堂，沒有勾心鬥角的地方，我在那裏等你，一直等，等到你來。”
    長恭笑了，道：“好，你可得等我啊，我要是投成了醜八怪，你可不能嫌棄我。”我也笑了，說：“就算你投了豬胎我也不嫌棄你。”
    長恭一隻手伸到門上，隔著兩層窗紙，隻有一個虛影：“一言為定啊。”
    我伸出手，和他的手影相疊，鄭重承諾：“好，一言為定。”
    下一刻，門外的虛影，就不見了。
    我靠著門無力地滑下，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