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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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戰爭,可以改變一切。
艾倫驚醒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剛睜開眼,微溫偏暖的光線驟然刺進瞳孔,讓他又難受地眯起來,生理鹽水積聚在眼角,順著皮膚的紋路滑進鬢發裏。
他橫過一隻手臂蓋住眼皮,耳邊是窗口的薄紗簾被風吹動,海風一樣的聲音。
身體就像經過了宿醉的折騰,軟綿綿地提不起勁,腦子裏麵也渾渾噩噩地一團,伴隨著被酒精過度麻痹的疼痛感,讓他都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過於悲傷,然後真的跑去酒窖大喝了一頓。
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的變化,他想側身翻坐起來,結果用力太猛反倒把腰給閃了,剛剛抬起的頭又重重跌回蓬鬆的枕頭裏,柔軟的被褥被身體壓凹進去一塊,陽光暖洋洋攏在四周,很溫暖,很舒適……
艾倫卻嚇得一把掀了被子坐起來,顧不得腰酸背疼的情況,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拍拍臉頰,他記得昨晚自己失去意識前,明明就是趴在利威爾床邊的啊,怎麼現在竟躺在了床上……天呐他不會真的跑去喝酒了吧?!他使勁嗅著自己的領口和袖口,意外地並沒有聞見酒液發酵的腥臭味,新換的襯衣有很幹淨的味道。
奇怪……自己睡迷糊了?竟然連什麼時候回的房間也不知道了……
艾倫把被子踢到一邊,趿拉著拖鞋進了盥洗室,胡亂地用水抹了把臉,抬起頭來的時候,水池台上的鏡子裏便出現了一個男人憔悴的麵容,雙眼略顯空洞,下巴上還冒了點青色的胡渣,他苦笑一聲,轉身離開。
臨下樓時,他又轉道去了利威爾房間的門口,房門想當然地緊閉著,他抬手叩門,伸到一半卻又放下了,躑躅了一會兒終於放棄,認命般退了回來,然後轉頭無比習慣地叫道:“赫裏斯塔,能不能幫我把……”
說到一半的話語生生頓住,隻留了一個尾音突兀地劃過空氣。
這是他無數個早晨需要經曆的日常,好像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又好像什麼都已經改變了。不管是他熟知的物還是人,都早已從他生命中淡去,不見了蹤跡。
隻剩了兩個人的特別作戰班,隻空做一場回憶的森森古堡。
艾倫下到樓梯的拐角處,從這裏就能看見底下那張長方形的木桌,大家總會習慣性地圍坐一起,眼尖的康尼總是第一個發現他的身影,然後笑著朝他招手:“兵長,就等你啦!”
每一句話,每一個音節,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還曆曆在目。
從他站立的角度望出去,長桌還在,那些椅子也是淩亂地擺放著,仿佛它們的主人隻是暫時離開一陣,很快就會回來,重新圍了長桌坐成一圈,高談闊論他們的理想和希望。
艾倫走下去,用手撫過那些椅背,蹭了一手的灰,他隻是不在意地用手撣了去,尋到自己的椅子坐下,然後卸力般將雙手搭在椅背上,頭埋進臂間。
死寂一般的安靜啊……平常這時候,赫裏斯塔不是會在廚房準備早餐麼?康尼也絕對會圍著她團團轉,納納巴大概在馬廄喂馬,他總是悉心照料他們的坐騎,還有,馬可……馬可的話,也肯定會在……
忽然,廚餘間響起窸窸窣窣走動的聲音,他的心髒狂跳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將要呼之欲出,他推了椅子奔向廚房,大力推開那扇門,呼吸愈加急促,仿佛要親眼證明什麼。
聽見響動,廚房裏的人轉過頭來,他還保持著伸手去夠壁櫥上的幹麵包的動作,踮著腳尖,伸長了胳膊。
於是,落入艾倫眼中的便是那樣一副場景,清晨的風透過木窗吹落一地的芬芳,黑發少年的身後是綿延的天高雲闊,萬裏水長,繁程似錦的梨花海棠,像隔了幾千年風光霽月的晨荒。
對方茫然地望著他,眼睛裏不再隱藏淩厲的冷漠與抗拒,那舒展開的表情淡淡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溫柔。
有那麼一瞬間,艾倫恍惚以為,他熟悉的深愛的利威爾回來了。
見了是他,利威爾也不客氣:“我餓了,你剛剛睡得跟死豬一樣……”
艾倫卻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他愣怔怔地瞪大了眼睛,看見那少年漸漸向他靠近,一雙沉穩的眸子對上他的,竟讓他像看見了脈脈水波的古井,蕩出一圈一圈漣漪,利威爾自然不知道他心中那瞬息萬變的想法,他隻是挑了挑眉,不滿道:“怎麼?……”對艾倫支使的口吻很明顯。
他和他之間那尖銳的、仿佛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隔閡就為對方一句話分崩離析,艾倫直覺利威爾對他的態度有些不同了,是因為這場慘烈的戰鬥,還是因為那些默然觀望的經曆?抑或是在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那個陰冷的孩子終於慢慢地卸下了心防。
在利威爾再次的催促聲中,艾倫偷偷地笑了一下,然後抓抓頭,頗不好意思道:“可是……我隻會煮土豆湯哦……”
“……”
最後他二人還是就了溫熱的土豆湯搭配幹巴巴的麵包,艾倫對自己做的東西實在不抱任何希望,他用湯匙舀出來嚐了一口,臉就瞬間成了菜色,嘴裏全是分不清的奇怪味道,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隻好自己默默咽了,咳過幾聲掩去尷尬,剛想叫利威爾別吃這種難以下咽的東西,抬眼就看見對方一臉淡定地喝光了他盛的湯。
進食就是進食,利威爾從來都不會在乎食物的味道,這會兒覺得難喝,他也隻是微皺了眉喝光,和艾倫班相處的一個多月,他的味覺都被赫裏斯塔養得有些挑了。他並非鐵石心腸,想起那些死去的人也會覺得難過,何況大家對他真的不錯……最討厭的,恐怕也隻有那個目空一切的人類最強罷了。不過這件事,他當然不會告訴艾倫。
看利威爾不動聲色地喝光了碗裏的湯,那模樣甚至都讓艾倫覺得自己做的東西並沒有那麼難以下咽,他重新試了試,發現真的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壞了。
於是他對著利威爾露出一個近似傻笑的表情,像傻乎乎的大型犬終於得到了主人的讚賞的模樣,要多蠢有多蠢。
對於那樣的目光,利威爾是能忽視多久就忽視多久,實在受不了,從籃子裏取過一條麵包就往那人嘴裏捅去,然後利落的轉身離開,再也不管身後的大型犬滿嘴麵包屑的低聲抗議。艾倫被幹澀的麵包堵得有些難受,不過心情卻是越來越好……就像利威爾用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那些不留情的動作,卻使他前幾日的陰霾一掃而光。
這是埋在心底最深刻的,屬於那三個字的魔法。
他推了椅子,正想追過去,三笠的身影卻從大門那邊轉了過來,撞進他的視線裏,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她的狀況好了不少,人也看上去有精神多了,隻是額頭上那厚重的紗布依舊十分惹眼,看得他忽然有些難受。
三笠從光線充足的地方踏進了陰暗的古堡裏,一瞬間明暗的變化讓她有些不適應,眯著眼睛找到了靠在桌旁的艾倫,快步走過來,手中的那遝文件紙已經放到了艾倫身前的桌子上,她也不多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艾倫,利威爾遲遲不醒的原因已經有些眉目了……”
艾倫眼皮一跳,急忙拿過那些報告單,就著壁上的燭火仔細查看,上麵淩亂而龐大的數據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弄得他頭暈眼花,三笠見狀,在一旁解釋道:
“利威爾的血液當中檢測出了一種類似於麻藥的成分,應該是一種從來沒有被使用過的新型藥劑,大概效用是能夠使肌肉鬆弛,神經麻痹……因為我也沒見過,具體的情況還不是十分清楚……”
她看著艾倫漸漸凝重起來的神態,把垂到額前的碎發別到了耳後:“還有……來源方麵的檢測,這似乎是從胃部進入血液循環的,所以出戰前,利威爾是不是吃了什麼……”
“調查兵團特別作戰班所有的食物都會經過固定的安全監測……”倚在樓梯間的身影突兀地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除了分配的食物,我什麼都不會碰。”不知道什麼時候離去的利威爾又折了回來,靠在扶手上聽他們說話,或者說他一直都在,根本就沒有離開。
見了是他,三笠愣了一下:“你已經醒了?”
利威爾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走了過來,拖開一張椅子坐進去,順手抽走了艾倫手中的文件,翻來覆去地看,結果一個字也看不懂,他隻好無奈地扔回桌麵上,吊著一雙沉黑的眼眸看他們。
艾倫卻因為利威爾的話有所皺眉,他用手扶了一下額,然後抬頭看三笠:“食材的來源我保證絕對沒有問題,要說在吃的方麵動手腳的話,我們班的食物都是赫裏斯塔準備的……你難道要我懷疑……”
“並非就是如此,但可能性依舊存在。”三笠雙手撐住桌麵,靜靜注視著他的眼睛。
“哦,還有,不一定是赫裏斯塔……”艾倫聽見了她的回答,偏過頭嗤笑一聲,“還有我和康尼也經常會過去幫他的忙,這麼說來,康尼也有嫌疑……”
“你這麼說我也……”
話沒說完,艾倫卻一拍桌子站起來,凶狠地瞪住麵前之人:“你要我懷疑他們?!你要我懷疑那些慘死的生命?!他們都已經死了!被女巨人殺死了,我看見的!你怎麼……”他趨前一步,似想揪了三笠的領子,餘光瞥見她額上的紗布,他又轉身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木桌上,手一揮將那些文件全部掃落在地!
在紛紛揚揚的紙片裏,他憤怒地喘著粗氣,爾後又像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冷笑出聲:“既然赫裏斯塔和康尼都不是,那嫌疑人就隻剩下我了對不對?嗬……自己在連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陷害利威爾?這真可笑!”
“艾倫,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眼見他們就要吵起來,利威爾也不著急,他一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放在桌麵上,屈起的手指扣了扣桌麵,沉悶的聲響頓時讓那兩人轉過頭來。
“血液。”他鎮定地回答他們,“是巨人的血液。”
“什麼?……”艾倫訝然出聲。
利威爾好似無聊般一下下扣著桌麵:“當時在巨人的口腔中,麻痹的感覺是從接觸到了女巨人的血液開始的,我拿刀刺穿了巨人的舌尖,血液彌漫上來的的時候,我就完全喪失了力道。”
一句話讓驚喜重新回到了艾倫的麵龐上,如此看來,巨人血液中可能包含麻痹人類身體的成分,所以利威爾才會一直昏迷,艾倫班都是無辜的……不用懷疑那些交付給他生命的人們,真是太好了……
三笠若有所思地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留下一句“我再回去研究一下”便起身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古堡外麵刺目的光線裏,艾倫才猛然想起他一開始是打算問問三笠的傷的,作為家人朋友,他其實也很擔心三笠的情況,可他們一見麵就吵,根本留不出時間好好談談。
艾倫望著三笠離去的方向,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倒是利威爾隨意地瞟他一眼,語道:“你該刮胡子了,真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