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他和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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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倫看見她額上的繃帶被血色浸透,薄紗布承受不住的血跡從她臉頰上滑落,他看著她,他看著他從未現出如此狼狽模樣的幼年同伴,然後微闔了眼,把緊抱著利威爾的手臂鬆開了……
    彼時他們已經回到了特別作戰班的總部,艾倫把利威爾放在床上,三笠半蹲在他身邊給利威取血,直到那粘稠的血液沒過針管上的最大容量線,三笠才輕舒了口氣,抬眼看見艾倫臉上那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隨口安慰了一句便起身離開了。
    艾倫抬起頭來看她,嘴裏嚅囁了一聲:“三笠,你的傷……”之後不知為何便沒了下文,誠然對方也並未聽見,三笠走得匆忙,還順手帶上了房間的門,木門發出古老陳舊的吱嘎聲悄然閉合,留下滿室的寂寞與蒼涼。
    當三笠選擇丟下利威爾的時候,他是有那麼一瞬恨她入骨,可這並不代表他從小大的青梅竹馬受了傷,他就可以硬起心腸不聞不問。
    終於連三笠下樓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他惶惶然的目光又落回利威爾身上,對方仍是沒有要蘇醒的跡象,隻是胸膛細微起伏著,呼吸倒也算平穩。雖然三笠檢查之後說是普通的昏迷,不過遲遲不醒的原因還要等到驗血情況出來之後才能確定。
    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他抓過利威爾的手,抵在自己額頭上,似乎就想以這樣的方式獲取他需要的安撫和溫暖,什麼話都不用說,閉上眼仿佛那個人就在自己身邊,強大而令人安心的存在。
    內心的哀痛在濃鬱的夜色中化成了無盡的苦酒,艾倫把臉埋在利威爾的手背裏,冰涼的皮膚貼著他的眼皮,他的肩膀顫抖的厲害,目睹死亡的痛苦、自以為是的輕傲和害怕失去的無助全部亂糟糟地全堵在了胸口,他發現他現在急切需要的人是兵長……是兵長,不是利威爾……
    是兵長利威爾!仿佛全然相似的稱謂卻又有天差地別的不同。
    那個永遠會站在他前方,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溫柔,平時總是掛著一副冷淡的表情,一言不合就愛暴力相向的人,卻總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站在他的身邊,一襲獵獵張揚的披風,仿佛就能撐起他全部的天地。
    為什麼?……他慢慢俯下身,把臉頰埋進被單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兵長,我該怎麼做?……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利威爾慢慢地睜開了那雙幽深的眼,一灘死水般毫無波動的瞳孔,卻也不似初醒的模樣——他確實沒有昏迷,隻是……醒不過來。
    艾倫抓著他的手,有濕淋淋的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滑入被單,氤氳開一片異常寒涼的觸感,裏麵深埋了那人無數的苦楚和哀傷,他感覺到了,所以並沒有抽回手,任由艾倫抓著,嘴裏含糊不清的叫道:“兵長……兵長……”
    聽著不像在叫存在於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利威爾又把眼睛閉上了,意識遁入深淵,他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腐爛發臭的森林之中,當赫裏斯塔的那聲尖叫炸開之後,他警覺地抽出了刀,可還來不及回頭,一片黑暗鋪天蓋地的籠罩下來,他連人帶刀一起被包裹進了潮濕溫暖黏膩的封閉空間裏。
    巨人猩熱的舌頭在他腳底蠕動著。
    又是那番噩夢的起點,他被困在巨人潮熱的口腔裏,粘稠的不適感爬滿全身,找不到出路的彷徨無助,隻有自己,除了手裏的刀,他誰也不可以相信。利威爾狠狠地把鋼刀捅進了巨人的舌頭裏,滿意地看見它劇烈痙攣起來,痛苦的低吟和著一腔熱氣吹上他的臉頰。
    嘖,真臭……他嫌惡地甩了甩頭發,剛想抬手擦臉,又記起手上估計沾了更多巨人的唾液和血跡,隻得作罷,雙手抓了刀柄抽出來,想給予它再一次重擊。
    指尖卻在這時候被一種酥麻感占據了主動權,全身上下被唾液粘附的地方一寸一寸鬆開了力道,完全使不上勁!他的身體癱軟下來,鋼刀掉在一邊,更多的唾液和著鮮血漫上他的身體,他甚至連震驚到顫抖的力氣也沒有了……眼皮越來越沉重。
    他的意識還在!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
    他能感受到巨人每一次奔跑跳躍帶來的顛簸,最後的天光大亮,他又一次看見了艾倫,仿佛往日事件重現,那人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撕破了黑暗,臉上卻再也沒了施舍一般的自信,和傲視天下的冷淡,那糾結痛苦害怕失去了一切的表情讓那個人類最強的士兵長看上去像是換了個人。
    也許……並不是同一個人也說不定。
    也許並不是……
    艾倫垂下的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過,他蜷著身體倚在床旁邊,柔軟的棕發服帖地散在床單上,看樣子是睡著了,利威爾歎了口氣,這個外表沉穩可靠的男人,內心還真像個不知世間險惡的孩子啊……
    床腳邊的窗子還未來得及關上,月光爬滿了整麵牆壁,從這一方四角的天地望出去,外麵是更加廣闊的蒼穹,一輪圓月懸掛在天幕中央,冷淡注視著人間無數的悲歡離合,而沿著它的光輝一路爬上五十米高的城牆,拂開了濃稠的夜色,就能看見城中萬家的燈火輝煌,這是他們將要守護的最後一方淨土。
    燈輝搖曳,有人歡笑有人哭泣,也有某一扇房門的背後,隱隱傳出爭吵的聲音。
    “讓,我以為艾倫做得已經夠不成熟,沒想到你卻比他還要幼稚!”阿明的聲音聽上去都有些歇斯底裏。
    被訓斥的人隻是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像一塊沉默而冰冷的石頭。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吧?”阿明煩躁地踱來踱去,“你並不隻需為了你自己負責,作為一個軍人,你有你的職責你的部下,你必須為了他們承擔好你自己的責任!而不是為了一個人的欲求置整個兵團於不顧……”
    讓一動不動的模樣讓他更為光火,讓他甚至都想提著他的領子給上一拳!
    “你現在知道沉默了?怎麼不在行動前想想自己的立場,想想你肩上的自由之翼背負的東西?!讓,馬可還真的說對了,你就是個過於天真的孩子……”
    一直沉默著接受訓斥的人在聽見某個絕對不能被提及的名字之後驀然抬起了頭,那雙眼睛死死地瞪著阿明,裏麵藏滿了不甘憤怒與委屈的神態,看得人心底發涼。
    腦海中構想好的無數尖銳說辭像是再也找不到出口發泄。
    阿明重重地喘了幾聲,然後頹然坐倒在椅子裏麵,把臉頰深深地埋進掌心,末了緩緩開口,帶著無所適從的疲憊:“讓,對不起……我失態了……”
    “讓,今天是我太激動了……你走吧……談話結束了,你可以離開了。”語畢,他再也沒看讓一眼,僅是用手掌摩擦著麵頰,挫敗的模樣像突然間蒼老了十多歲。
    空氣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他窩在椅子裏,甚至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走的,最後倒映在耳中的,就是門扉閉合的聲響,以及自己仿佛自嘲般的喟歎:
    “嗬……也許,我並不適合當團長吧……”
    薩沙推開了廚房的門,撲麵而來的陰冷氣息卻好像夾雜著曾經的歡聲笑語和食物出鍋時溫熱的甜香,可現在隻空餘冰冷的灶台,和再也生不起火的柴。
    所有人都不在了……再也沒人會和她為了一塊麵包的歸屬問題從飯桌吵到廚房,再也聽不到有人經常的調笑,說,班長……您再這麼吃下去,小心遇見了巨人躲不過喲……
    她沒有提燈,就了滿地的月光走進去,指尖拂落一室的灰塵,她打開封裝著食物的罐頭,滿滿的食物堆得像座小山……臨行前他們還一起約定了光榮回歸的慶功宴,甚至連材料都準備好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信守承諾。
    一個怯怯的聲音突然在門邊響起來,隱約帶上了哭腔:“班長……”
    她剛一轉身,就有一個小小的身子飛撲進她的懷裏,接著就是一聲長一聲短的嚎啕大哭,像極了詭夜中厲鬼的哭號,那人把臉埋進她懷裏,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喊著:“對不起……班長……對不起!……”
    說實話薩沙並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嬌小的女孩子在她懷裏哭得那麼傷心,她也隻能輕輕地攏住她的肩膀,抬手撫摸她柔軟的金發:“克莉絲,別哭了……這和你沒有關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的嗓子早就哭啞了,悶悶的像含著一口血,“我也應該去死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臨陣脫逃,他們就……他們……”
    圓臉圓眼的少女又憶起了巨木之森中那生死相隔的一瞬間,她本來應該像著那些奮不顧身的同伴一樣衝上去,雖死猶榮,可她退縮了,她害怕了,她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義凜然的犧牲精神。不停地告訴自己要把消息傳給大部隊,其實隻不過是為自己的苟且偷生找個借口罷了!
    自己原本也不該活下來的……女巨人盯上她的時候,她正沒命狂奔,一點也沒注意到身後的危險,如果不是赫裏斯塔前輩的那一刀,她就要被捏碎在女巨人的手心裏了……像無數具屍體那樣,隻能變成死亡名單表上那悲哀的數字,什麼都剩不下來!
    “快跑!!!”
    “啊!——————”
    淚水終於洶湧了整個世界,克莉絲一邊尖叫著,一邊用顫抖雙手堵上了耳朵,以為就可以再也聽不見身後地獄裏的哀嚎,和她貪身怕死的尖叫。
    “對不起……”她伏在薩沙的懷裏,臉上的五官都被哭皺成一團,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像是要把身體裏所有的水分都哭幹,當然大多數都還是蹭在了薩沙的衣服上。
    他們的吃貨班長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錯覺,她輕歎了口氣,看著悲傷得幾不成調的孩子,決定不在這種時候計較那麼多了,她攬過克莉絲的脖子,抱緊她:“如果難過的話,那就哭吧,全部哭出來就好了……”
    趁著這樣濃鬱的夜色,把軟弱全部丟棄,明天之後,我們就要擦幹眼淚,重新麵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了。
    你隻能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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