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歲
    春末初夏的時候，生機盎然。
    這是方子攜住進部隊醫院的第一個月末，精神還算可以。
    禮容和過去一樣路過209去看他，
    立夏的那天下午，方子攜的病房不同以往的熱鬧，他過去芭蕾舞團的同事知道他病倒的消息，千裏迢迢來看他。
    他們坐在方子攜的病床前聊天，說以前的事。
    禮容停在病房前，沒有急著進去。
    “看，這張，《白毛女》裏的，子攜那時候才18吧？演個小戰士，老團長特意給你來了一張單人的。”
    “我看看，喲，真漂亮。”有人悉悉索索湊上去。
    “還有這個，洪常青，《紅色娘子軍》，那會兒就是主角了，迷倒一大片。”
    房間內接著一陣笑。
    一個年輕女孩說
    “可惜那年代的這些樣板劇都是穿著軍裝。我還是喜歡看方老師跳古典劇，我進團晚，隻看過方老師跳《天鵝湖》裏的魔王，其他的，這相冊上有嗎？”
    “有，子攜跳過的角色多了，80年後團裏就開始排外國古典劇，老團長留了好多子攜的照片，都讓我借來了。”
    唰唰翻開幾頁
    “喏，《吉賽爾》，子攜跳阿爾伯特。”
    又翻過幾頁
    “還有《羅密歐與朱麗葉》，好看吧？團裏那時就數他長得最英俊。”
    “我沒覺得。”方子攜低頭自言自語。
    “你不覺得？你問問團裏那些女孩多少人暗戀過你！更別說是來看你跳的那些人。你就是不動心，根本沒心肝。”
    方子攜笑得嗬嗬嗬嗬。
    “要真動心了，現在我這樣不是害了別人？”
    眾人他這麼說，都沉默了，
    一個姑娘趕快岔開話題指著照片問：
    “咦，《天鵝湖》？這個是很早前的版本吧？服裝都是老款式。”
    有人接話
    “是好早了，十多年”
    “這是齊克菲爾德王子嘛，方老師還跳過齊克菲爾德？我從來不知道！”
    知情人趕緊說
    “哪會沒跳過，子攜是全團第一個跳齊克菲爾德王子的，老團長親自定的他。”
    “真厲害。”
    “是呀，為了跳齊克菲爾德，子攜練得可玩命。第一次公演那些要見他一麵的觀眾啊，烏壓壓堵到大門口！可惜——”
    “可惜什麼？”
    “就老實跳了兩年！再不肯跳王子了，非要跳魔王羅特巴。你說他怪不怪？
    “為什麼？“
    “誰知道他的？子攜，你自己說！”
    方子攜隻說：
    “我喜歡魔王而已，充滿力量。”
    小姑娘聽了不服
    “但方老師明明看起來更像英俊的齊克菲爾德王子！”
    方子攜笑了
    “不，我不適合齊克菲爾德，我喜歡魔王。”
    他喜歡
    因為他就是魔王，
    吉克菲爾德太純潔，那不是他。
    真實的他充滿占有某人的瘋狂欲望，
    就像魔王一樣。
    ——有人數落他：
    “你啊……就是別扭。”
    他又笑了，搖搖頭
    恰時，他看見了病床門口探頭的周禮容。
    方子攜一如往常招手說
    “快來，禮容”
    有人問他：
    “誰家的男孩，好俊，這模樣身材，也學跳舞的？”
    方子攜看著周禮容說：
    “他是我主刀醫生的兒子，他不跳舞，他彈鋼琴，對吧？禮容，你爸爸說你會彈鋼琴。”
    禮容點點頭，方子攜的病床已經被這四五個人坐滿，他換了個空病床坐下。
    “嗯，會一點”
    “禮容很聰明，十三歲，馬上升高一。”
    “咦？這麼小要去讀高中？”眾人驚訝
    “是啊，那麼小，在初中還能拿前十。你們看他能不能幹？”
    “喲，當這孩子爹媽的可真是有造化。”
    聽著大家誇著小禮容，方子攜笑著，恍恍惚惚又進了自己的世界。
    “我就是禮容現在這麼大開始學舞的，那一年部隊文工團到我老家，我偷偷跟著他們看，學著跳。後來有人幫我，帶我離開老家，進了文工團跟著學跳舞。”方子攜說
    “方老師十三歲才開始學，就能跳得那麼好，太厲害了吧。”
    方子攜坐在病床上，舒展背部，和右臂，說：
    “不厲害，機緣巧合，若不是遇見對的人，我沒有今天。”
    方子攜想起過往，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眾人卻忽然都沉默了，或許想起方子攜過去的輝煌，又比對此刻的虛弱。
    最小的姑娘傷感著沒忍住，背過頭悄悄流淚。
    隻有周禮容，看著方子攜快走完的輸液瓶，跳下床準備去叫護士。
    門邊的陰影處，站著一個男人，沉默的站著，一點動靜都沒有。
    “爸？你要進去嗎，方叔叔的輸液水走完了。”
    周政被聲音驚動，轉頭看見自己兒子，抬手阻止他出聲，但已經晚了。
    “我去叫護士，你媽媽打電話來，讓你先回家。”
    說完周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門口。禮容看了自己父親消失在長長走廊上的高大身影一會，又轉頭走進了房間。
    “是你爸爸？他剛才在門口？他是來查房嗎？”方子攜急切的問著他
    禮容走回他的病床邊，幫他把輸液管先捏上說。
    “沒，他隻是從隔壁的看護房出來，現在叫護士去了。”
    方子攜難掩寂寥，轉頭對周圍的人說。
    “走了啊……本來還想介紹給你們認識呢，我的主刀醫生，很厲害的外科醫生，人也好，我們認識二十年了。當年他是隨部隊文工團過來我老家的醫療隊，進部隊文工團是他幫忙我。不是他，我不可能跳芭蕾舞。”
    身旁的劉姐聽完驚道：
    “這麼說，那這位醫生肯定是你的貴人。”
    說著重重拍拍方子攜的肩膀又說：
    “你看，現在你又在貴人身邊了，不走運都難！我看你這病啊，肯定得治好，你們說是吧！”
    眾人於是都笑起來，說了許許多多祝福鼓勵的話。
    方子攜臉上的寂寥，卻愈發深刻。
    誰說不是呢？現在他在這裏，已是在了結最大的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