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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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墟建成已久,傳統諸多,體製嚴密,小弟子白衣青帶,隨著階位提升而大致改作白衣玉帶、青衣玉帶、青衣高冠,直至黛衣高冠。
即便同屬高位的黛衣高冠,也是按照尊位增加黛色及金銀繡線的配比,以至於禮尊經常抱怨,一出席大場合便隻得從裏到外一身黑不溜秋,人老了又瘦小,底下人一抬頭,不留神,還以為中央主座裏堆著塊碳。
就付雲中自己而言,他更喜歡飛聲與重霄身上這類,不算極高的高階衣飾,華貴得夠低調,低調得夠漂亮。黑裏嵌著白,白裏繡著銀,往雲墟城裏隨便挑個山崖往上一站,風一吹,再光一照,飄飄灑灑,鋥亮鋥亮,跟神仙下凡似的。
此時重霄淩空而下,墨色外紗飄揚空中,露出裏頭雪白衣袍,襯著那張臉,就更好看得神仙似的了。
但付雲中無比明白——要是他在看著眼前這個眸帶慍怒的神仙發呆,他自己也好去做神仙了!
手腳比腦袋快,重霄未落地,付雲中足尖一點,已倒退一步。
重霄掌風未至,付雲中側身一避,堪堪躲開一擊。
躲閃之間,重霄動作愈加飄靈迅捷,付雲中苦不堪言。
付雲中忍不住想,幸好小時候和重山一起將身體不好的重霄當女孩兒似的護著,隔三差五切磋武藝也是逼著重霄鍛煉身體,雖彼此都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但至少對重霄的習慣路數還是信手拈來。
也幸好重霄是來拜見禮尊,並未攜帶兵器,更幸好眾人忙於他事,小院裏隻剩個重霄,而重霄似想要暗中生擒可疑人物,並未開口呼喊,若不然單一個重霄,都能纏著付雲中八百年甩不掉,何況如今雲墟精銳齊集於此,天下誰人敢以一人之力相抗?
可哪怕如此,付雲中要如何脫身?脫了身,要如何及時混入雲墟弟子之中?脫不了身,又要如何解釋破布蒙麵渾身可疑藏身於此?
重霄見來敵武功深不可測,攻勢更猛,步步緊逼。
付雲中本就是半猜半測勉強躲過,這會兒更是險象環生。
被重霄逼入陰仄死角,一挪,差些腦袋磕在身邊牆上,一退,差些一腳踩空摔一跤,一轉身,差些一鼻子扣在掛在牆上不知多少年的大鐵鍋上。
付雲中驚得一哆嗦。還好擦了一鼻子灰地貼身避過,不然真得頂著鍋蓋被小師弟暴揍了。
正慶幸,隻聽腦後細聲,回頭時正見著被他碰到的鐵鍋顫了幾顫,與牆壁擦出咕咕悶聲,滑脫鐵鉤!
付雲中大驚,眼疾手快,趕緊搶步扶好。
要真叫這麼大隻鐵鍋子落了地,跟個人在這兒扯著嗓門喊來人沒啥區別了。
扶穩鐵鍋,付雲中卻隻更驚!
他忘了,還有個極少出手,武功卻絕不比雲墟幾個頂尖高手差多少的小師弟在!
重霄白皙纖長,病弱似的指尖此刻隻餘精幹淩厲,路數急轉,直衝空門而至,候著付雲中送上門去!
付雲中應急當下,一時大意,手腕使力,將手中方端穩的大鐵鍋“吭”地一聲悶在了牆壁上!
這麼一聲,不大也不小,叫兩人都愣了一愣。
兩人境地,本也隻得這麼一愣,或說一頓。
卻又緊接著一頓。
因為隨著這一聲“吭”,從屋裏頭傳來軟綿綿,慢悠悠,有氣無力,偏還帶些興致的另一聲“咦?”
屋裏頭,隻有一個人。一個老頭。
聽見這一聲,兩人是真一愣。
付雲中愣著,估摸著是被嚇到了,也跟著輕輕“啊!”出了一聲,隨即猛地住口。
屋裏頭靜聽動靜似的,隨之又是一聲老頭兒隔著牆壁的“哎?”
付雲中猛地看向重霄。
而重霄拿“有你這麼傻的刺客嗎”的眼神瞟了付雲中一眼,攻勢轉瞬再起!
付雲中這會兒是真不管了。
他管不了了。
他撒腿就跑!
急退、急轉、急衝,光明正大衝出暗角,直衝向老頭兒的房門!
——要是屋裏老頭兒喊一聲“救命”或者“來人”,付雲中八百輩子都別想全身而退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趁著慢半拍的老頭兒沒來得及喊,撲進去扯了破布告訴老頭兒他不是刺客,他是付雲中。
至於之後怎麼解釋,水到渠成,現在沒空操心。
可付雲中剛一腳踩在窗戶外的石板上,全身剛被日頭烤得些微冒汗,他就真不用操心了。
因為他忽又聽見屋裏老頭兒慢悠悠的一聲:“……這小草兒果然可愛得緊!”
付雲中腦門一緊,嘴角一抽,斜眼一望,正望見身側幾近虛掩的窗戶裏頭,老人背身而立,專注賞花。
咦,哎,這小草兒果然可愛得緊。
付雲中想,這老頭兒也果然可愛得緊。可愛得叫人想一頭撞死他。
付雲中自然也沒那個功夫去撞。這一次,他總算記得,身後還有個纏著他八百年甩不掉的重霄!
苦笑,回身。
回身之前,已然出手。
未曾出手,已然隱隱帶起龍吟之聲!
付雲中不專武學,略顯瘦削的手腕、手掌、手指,直至連筋續脈的分毫皮膚,都似在刹那碎成粉屑,旋即凝成鋼鐵。
銀白劍氣,直衝重霄麵門!
恰見得重霄同時同刻抬臂,出手。
極然相似的兩道銀白,交錯而過,直逼對方頸項要害。
隻這一瞬間。
一瞬間,兩人劍氣同時醇厚渾圓,化作龍吟。放眼雲墟,能做到的,不過幾人。
一瞬間,頰上破布被劍氣掀去,露出付雲中風塵仆仆,容色卻淡然的麵孔。
付雲中知,隻能叫重霄掀開這破布,才能了結這場纏鬥。
他已了結了。在破布離麵刹那,貼在重霄頸側的指尖已悄然停頓。
重霄卻不。
一瞬間,重霄指尖劍芒陡而轉藍,自付雲中頸側激芒一躍,劃出月華一彎!
皮膚撕裂的悶聲。
付雲中震然,怔然。
他略顯呆滯地看著重霄算得近在咫尺的眸子。
他知道,重霄在破布掀去的一刹,已看清了付雲中,認出了付雲中。卻不曾住手。
彼一刹那,付雲中亦看清重霄突轉冷清的眸底,無動於衷中一絲絲自責懊惱般的痛。
是因了數個時辰前方回憶過一遍麼,猛然又叫付雲中想起,十二年前為救重明幼鳥,而受男子一劍時,男子劍指長空,再苦笑、憐惜、無奈,亦不剩丁點的不忍心。
付雲中忽然想,男子當年的目光裏,原就是這般,無動於衷中一絲絲自責懊惱般的痛。
為難解的迷局,還是為自己的無能。
付雲中不明白。
當年的他不明白,如今的他也不明白。
他隻知道,此時此地,同樣目光的重霄,用的是殺招!
多少次,付雲中用淩厲的試探來警戒飛聲,就是為的讓飛聲不至於不明不白死在自己的疏忽裏。
而現下,重霄輕而易舉,便能在付雲中愣怔的疏忽裏,取下付雲中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