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後，林小衝伸出舌頭，強壓著直衝大腦的不適感、無比勇猛的去夠聿皇湊過來的‘瓦片’。
    因為聿皇的手震顫個不停，林小衝的活動又嚴重受限，所以這舔的過程並不順利，但在林小衝猙獰了小臉、探舌頭探的幾乎抽筋的百般努力下，聿皇手裏的‘瓦片’還是被林小衝的口水哈喇子沾了個透濕。
    “哈，呼……”
    林小衝耷拉著舌頭，像被野豬拱著在十萬大山亡命了三天三夜一樣喘著粗氣，向聿皇請示道，“舔，舔的差不多了吧？”
    林小衝累的都沒多餘的力氣問舔完了會發生什麼事，而事實上他也不需要問，因為像狗一樣狂舔一通的效果，他很快就親眼見證了。
    “哇，這什麼！”
    被舔的透濕的‘瓦片’像蛇蛻皮一樣褪去了黑褐色，與此同時，‘瓦片’表麵粗糙的紋理浮動著，逐漸形成了規則的波浪形。
    幾乎是轉眼的時間，又幹又硬、毫不起眼的‘瓦片’像是經曆了一次涅槃，晶瑩剔透的海藍色從內而外溶在整個流暢的六菱形中，精致的波浪紋如同出自鬼斧神工，還像有生命一樣緩緩的翻卷推進著。
    而隨著波浪紋的推進，一股清澈的水流涓涓的流淌而出，順著聿皇的手蜿蜒而下，浸潤了地上極度幹燥的砂石。
    “水……水啊！”
    林小衝狂喜，激動的不能自己，恨不得長手長腳好手舞足蹈一番，同時語無倫次道，“聿皇你快看，是水啊！看起來這麼幹淨，說不定是蒸餾水！”說到這裏，林小衝頓了一下，旋即更加眉飛色舞的道，“不不不，可能更幹淨點，是超純水！啊，不過如果是超純水，除了水分子之外完全沒有雜質，用來做定量精確的生化實驗倒是不錯，白口喝反而會有問題吧？”
    林小衝暫時打住了喋喋不休，轉而看向聿皇，眨巴著眼睛道，“聿皇，你說呢？”
    “你說的‘蒸餾水’、‘超純水’和‘水分子’之類，是你家鄉的方言麼？我聞所未聞，所以無法表示讚同或是否定。”
    聿皇用手掬起水抿了一口，幹裂的薄唇潤了零星的一點水光，襯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淺淺的金發、眸色，吊詭的呈現出了動人心魄的美感。
    “用大陸通行的官方語言來說，這是冰川水。”
    聿皇克製著身體在極度缺水後條件反射一樣的、強烈的牛飲狂欲，一邊保持著平穩而緩慢的喝水速度，一邊解釋道，“你剛剛舔的是龍鱗，是蘭伯特冰川龍王才有的、而且一頭龍王僅有一枚的水王龍鱗，原本長在冰川龍王的龍角之間，從龍王身上脫落後失去原本的光澤，呈黯淡的黑褐色，隻有用特殊的液體完全浸濕後才能恢複本相，並湧出一定量的冰川水。”
    “水王龍鱗？”
    林小衝咂吧了一下嘴，心裏稍感寬慰，雖然是屍體上掉下來的東西，但好歹是龍族的頭頭才有的王龍鱗，比普通的屍骸要高檔多了，他舔的那麼投入也不算跌份兒。
    林小衝接著一陣惡寒，“那特殊液體就是口水啊，這老龍王可真夠惡心的。”
    “不是……”
    聿皇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麻木的肢體也稍稍可以活動了，聽到林小衝的嘟噥後，聿皇先是搖搖頭，在林小衝瞪大眼睛，好奇的問他“不是什麼？”的時候，聿皇忽然像是醒悟到有所失言，輕抿了一下唇。
    “沒什麼，隻是覺得幸運，過去的數萬年裏人類一直在研究‘特殊液體’的成分，以操控水王龍鱗，但是始終沒得到明確的結果，這次無心插柳卻成蔭。”
    “哇，那我們豈不是很偉大？”
    林小衝黑白分明的兩眼閃閃發光，並未察覺適才聿皇的神色耐人尋味。
    林小衝隻是聽聿皇這意思，他這一舔舔破了圍困人類數萬年的科技堡壘，便當即雀躍道，“能不能拿個國家科技進步獎？就算沒有鑲金的獎杯和證書，來點獎金也是好的！”
    “確實很偉大。”
    聿皇微微頷首，麵色早已如常，還配合著林小衝的步調說道，“不過沒有獎金和獎杯。”
    “啊？”
    林小衝悻悻的長籲短歎道，“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呢，國家怎麼能對搞科學的人這麼摳門，有了這麼重大的發現也不褒獎一下，這樣的政策擺明了有問題嘛。”
    “我隻說了沒有獎金和獎杯，並沒有否認褒獎的存在，事實上，林小衝，你會得到更珍貴的獎勵。”
    聿皇話音剛落，就見剛剛還大失所望的數落國家的林小衝又打了雞血一樣亢奮起來，吵吵嚷嚷的追問道，“更珍貴的，那是什麼？唔，說起來錢會貶值，金子不會，難道是金子？還是黃金有價玉無價，是玉？”
    林小衝自顧自猜的情緒高漲，到了後來簡直眉飛色舞，聿皇好整以暇等著林小衝的期待度水漲船高到巔峰，這才慢悠悠的點明道，“是對國家、人民，和社會作出貢獻後得到的滿足感。”
    “什麼！”
    林小衝仿佛從雲端跌落深淵，暈暈乎乎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你，你說什麼？滿足感？”
    “嗯，就是比任何金銀珠寶都更永恒的，滿，足，感。”
    聿皇很認真的說著，每個字都像隻螞蟻咬在林小衝心上，直把林小衝咬的癢癢難耐，窩火卻無處宣泄。
    “聿皇，你玩兒我呢！”
    林小衝氣急敗壞，林小衝欲哭無淚。
    氣歸氣，卻拿聿皇沒辦法，林小衝隻能從小鼻子裏哼了一聲，盡量作出‘我不和你計較’的高貴冷豔，然後緊緊閉上了眼睛。
    林小衝以為聿皇現在一定是看完一場好戲後的樣子，正回味無窮他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的表情，所以想圖個眼不見為淨，殊不知他一閉眼，聿皇臉上浮起的卻是錯綜複雜、陰晴不定的神色。
    聿皇剛才所言字字非虛、句句屬實，但從效果上來說卻不隻是捉弄了林小衝一把，還對他大有欺瞞。
    人類研究操控水王龍鱗用以取水的方法已長達數萬年，在無數人的不斷探索、反複實驗之下，雖然尚未得到確切的結果，但至少排除了一些選項：
    ‘特殊液體’的成分並不是涎水，準確來說，絕不是人類的涎水。
    聿皇明知如此，卻仍堅持林小衝舔水王龍鱗，不僅是基於林小衝咬到水王龍鱗的地方留下了海藍色的唇印，還基於他從第一次見到林小衝的全貌起就埋在心底的，即使和林小衝一起經曆了九死一生，摸清了林小衝假作市儈，其實明朗、無害，甚至是孩子一樣清澈的本性，卻始終不曾抹去的深重疑慮。
    林小衝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人類麼？
    聿皇沉吟著。
    據大典上對‘特殊液體’的記載，其學名為‘水引’，迄今為止發現的能充當水引的液體有很多種，如蘭伯特冰川龍的血、亞迪巨龍的腦脊液，和埃爾魯姆巨龍的汗液等，這些都是在很久以前霸主們還未退守蠻荒的時期，人類和他們起衝突時無意間發現的。
    這些液體能引水的機製尚不明確，但可以推測出一點——水引必須和龍族有關。
    既然如此，那麼能用涎水充當水引的林小衝，勢必和龍族關係甚密。
    想到這裏，聿皇灰色的眼睛浮光掠影過些許陰翳。
    龍族是當年肆意的欺淩、奴隸，甚至是虐食人類的霸主中最可怖的力量，自誕生之日起，人類就被籠罩在龍族利爪獠牙的威脅中，直到六百年前種族分鼎大戰大獲全勝，期間膽戰心驚的生活長達數萬年，死傷不計其數，留下的關於龍族踐踏人類的記載浩如煙海、罄竹難書。
    以至於容易沉溺於現世安穩、健忘過去苦難歲月和深仇大恨的人類，對龍族的憎惡卻沒有被時間的洪流衝走分毫。
    “林小衝，你到底是你一直堅持聲稱的人類，還是人類的公敵呢？”
    聿皇看向閉著眼，還賭氣的撅著嘴的林小衝，無聲的喃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