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想止步於此，但是身體到極限了。”
    林小衝聽到聿皇略帶苦澀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抱歉，林小衝。”
    因為極度缺水影響了神經和運動係統，聿皇的右手有些微震顫，但還是盡量先輕手輕腳的把林小衝安置在地上，然後才喘著氣，背靠一座骨架慢慢滑坐下來，低頭凝視著林小衝，又說了一次，“抱歉，如果之前我沒有現身，就不會驚走那隻帶你進來的野生生物，那樣的話，或許你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操，你道什麼歉！”
    林小衝氣急敗壞的大叫道，“你以為你是誰啊，能影響小爺？小爺的命運捏在自己手裏，才不會那麼容易就受你左右，小爺要是死在這裏，那是小爺命該如此，關你屁事，少大包大攬的了！”
    “嗬。”
    聿皇忽然輕笑出來，這讓林小衝大為窘迫。
    “笑什麼笑！”
    林小衝虎視眈眈的瞪著虛脫的都沒法大聲說話，卻還有心情笑他的聿皇，瞪了半天才發現這個他認定了已經是意識不清，衝動胡來的人，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靜，並平穩的保持著洞悉人心的明哲。
    看來他不斷重複‘剁碎敵人’之類的話，並不是任性妄為，而是基於一定的邏輯分析的。
    林小衝眨巴了一下眼睛，覺得困惑，聿皇難道是發現了什麼，比如說，陷他們於此困境的‘敵人’的身份？
    “因為看到了有趣的事情。”
    聿皇伸出因為身體內環境的水電平衡被破壞而微微震顫的手，關節明晰、就算用再苛刻的眼光看都無可挑剔的手指慢慢摸上林小衝的臉。
    “喂，你幹嘛！”
    林小衝沒有防備，一害臊就想躲，但是隻剩顆頭的情況下躲無可躲，隻能漲紅了臉任由聿皇蹭上他的睫毛。
    而當聿皇縮回手時，林小衝更窘迫的發現聿皇的指腹濡濕了。
    他哭了？
    初來乍到這世界就被‘金山’磕的隻剩顆頭，還墜落懸崖時都沒哭，現在居然被聿皇三言兩語幾句自責觸動，巴巴的就掉眼淚了？林小衝氣惱不已，恨不得在這萬骨塚裏刨個洞，把自個兒埋進去和白骨為伍得了。
    “一邊哭，一邊卻氣勢洶洶的斥責我，很有趣。”
    聿皇艱難的說著，他的記性很好，幾乎過目不忘，卻也記不清上次這樣不出於職責所在的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所以對林小衝的這個笑點，他格外珍惜。
    珍惜到大腦轟鳴，眼前漸漸漆黑，連靠坐的姿勢都很難維持了，聿皇幹裂的薄唇仍然保持著小幅上揚的姿勢。
    “聿皇！”
    林小衝嚇了一跳，連忙用最大的音量在聿皇手邊咆哮，“喂聿皇，趕緊的把眼睛睜開！”
    這個當下，林小衝格外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沒手沒腳、動彈不得，別說扶著聿皇去找出口或水源了，就連推搡聿皇都做不到。
    ‘無奈’兩個字，一直像無藥可救的蠱毒一樣牢牢根植在林小衝的生命中。
    在原來的世界裏，高位截癱讓林小衝失去了麵部表情和說話之外的一切自主權，對正常人來說是順理成章的舉手投足，對他來說是奢望，甚至拉屎撒尿都需要外力輔助，這樣完全沒有獨立和隱私可言的生活，足以讓林小衝對‘無奈’了然於胸。
    但直到現在，林小衝才抓心撓肺的感受到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情緒，會讓人多麼痛入骨髓，那是遮天蔽日的磐石即將墜落，或毀天滅地的風暴即將降臨前，讓人從心而生無處遁逃的沉重感和窒息感，並錙銖必較的蠶食神經。
    是他寧願折手斷腕、剝皮剜骨，挑筋剖腦都不願直麵的心情。
    因為他不願眼睜睜看著聿皇死，這份不願，強烈到更甚過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聿皇，我知道很困難，但是我求求你，努力保持清醒……”
    林小衝語無倫次的說著，忽然想起麵對重傷即將昏迷的患者，需要別人從旁不斷的發問，迫使患者集中渙散的精神，為救護工作的開展爭取一點時間，便急衝衝的問道，“聿皇，保持清醒！我問你個事，你家有兄弟姐妹幾口人啊？”
    “對了！你有爹媽的吧，為了他們不白發人送黑發人，要努力活下去！”
    “我沒有親人。”
    聿皇當然知道林小衝的用意，也竭力讓失控的大腦保持運作，斷斷續續的回答道，“沒有……父母，‘聿’是……是教皇所賜的姓氏，並非沿襲自父母親……”
    “……”
    林小衝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耳刮子，都這時候了他怎麼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本想找個支撐聿皇活下去的動力，結果找了個讓他生無可戀的理由。
    首問失利，林小衝連忙馬不停蹄又想問點別的，但是眼見著聿皇氣息越來越弱，林小衝急的跳腳，腦子裏充滿了各種問題，到了嘴邊全擠作一團，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毫無意義的嚷嚷著‘那那個什麼’‘嗯這個’之類。
    這時，林小衝忽然瞥見聿皇手邊有什麼東西在一閃一閃的，定睛一看，是個巴掌大的六菱形瓦片，表麵呈黑褐色，但是在菱形的一邊有一圈海藍色，澄澈而通透，時不時泛起的微光像是海上推進的波浪。
    林小衝不及細想，立刻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大叫起來，“聿皇你快看！你手邊有個東西在發光，藍汪汪的，你快看看你認得不？”
    “藍？”
    聿皇有些不解，萬骨塚長年深埋地底，既沒有見過光，也不曾有地下水道經過，因此塚裏隻有枯燥的砂土黃、屍骨白和嶙峋的怪石黛，哪來格格不入的亮麗藍色？
    聿皇稍稍提起點精神，勉強垂眉向手邊看去，不由也吃了一驚。
    這六菱形的‘瓦片’不是之前林小衝咬過的口塞麼，他從林小衝嘴裏取出來之後便隨手放在了製服口袋裏，想必是剛才坐地時滑落的，‘瓦片’初時通體都是毫不起眼的黑褐色，怎麼現在會顯出一圈弧形的水藍色？
    細看之下，海藍色的印記與其說是弧形，不如說是唇印更為恰當。
    想到這裏，聿皇驀地一揚眉，眼神在蘭伯特冰川龍的骨架上定了一會兒，之前曾懷疑過這‘瓦片’是大型魚類或是龍的鱗片，莫非……
    “林小衝，舔。”
    聿皇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意義重大，但暫時還無法確定的事，略顯急促的一邊拾起‘瓦片’湊到林小衝嘴邊，一邊說道，“舔它。”
    如果他所料不錯，那麼這‘瓦片’，就是生機。
    “？”
    林小衝措手不及，林小衝大驚失色。
    雖然之前被聿皇隨手拿不知是不是從哪具屍體上掉下來的‘瓦片’封口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他的惡劣，但都這節骨眼兒了，聿皇怎麼還有心情玩兒他？
    “舔……”
    聿皇見林小衝猶豫不決，雖然有心解釋，但是力氣漸漸損耗殆盡，隻能簡短道，“放心，我沒有惡意。”
    “好啦好啦，舔就舔！”
    林小衝看聿皇吐個氣都費老大勁的樣子，再回想第一次見麵時聿皇牛氣哄哄、足以讓整個大陸都折服的驚才絕豔，心裏酸澀無比。
    林小衝又想，如果這回聿皇是認真的，照他說的做能讓兩人脫困，那別說是‘瓦片’了，就是帶血帶肉帶膿瘡、腐爛到一半的屍體他也得硬著頭皮舔。
    就算聿皇隻是想臨死前玩他一把，那他……
    林小衝一咬牙，那他就算是帶血帶肉帶膿瘡、腐爛到一半的屍體，也一定要噙著笑、心甘情願的去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