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狼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他們凶猛，但是結伴成群；他們有強烈的等級觀念，但他們並不介意首領的更替。他們會對所有一切威脅表現出敵意，但是對於幼崽和伴侶又是如此的溫情。很不明白人是怎麼把狼馴化成狗的，也許是狡猾的家夥們恬不知恥地利用了狼天性中對既定親人的忠誠和依賴。
    說不準第一條願意待在人類身邊的狼，他小小的腦子裏充滿的是對這個兩腿直立伴侶的愛。
    1335年冬卡斯坦布爾
    書自安娜妮卡”
    這麼做的下場是，巴特曼滑到底部，然後發現手掌磨得一片狼藉；他轉頭四處尋找女巫的身影，卻發現對方正爬向半山腰一處山洞。
    巴特曼都想給她跪下了。
    其實安娜不是女巫，是女戰士吧。
    “安娜！”最後巴特曼在底下喊道，“你在幹什麼！”
    女巫並未回頭看他，她隻是繼續向上爬，靈活矯健。最終她站在山洞口，向下俯視苦著臉的少年。
    她一句話都沒說，但巴特曼知道她在表達什麼。少年苦兮兮地抽出兜裏的手絹隨意在手上纏纏纏，然後心不甘情不願，但速度同樣很快地，爬上去。
    安娜並沒在洞口等他。看見少年真的有聽話，她便轉身走進去。
    等巴特曼爬上來，山洞內壁被點上光的魔法，發光的符文照亮狹長陰暗的通道。
    空氣中的血腥味險些掩蓋少年最熟悉的氣味。他看見女巫的背影，遠遠的，她手裏似乎提著什麼東西，那東西把陰暗昏惑的洞穴照亮。
    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巴特曼先是很慢，然後他加速，最後衝向安娜縮在的方向。
    安娜手裏的是她的法杖，隻是現在那玩意充當著馬燈這一角色。法杖的金桔色光亮足夠巴特曼看清，在洞穴的更深處，距離安娜站的地方少說還有五米的靠牆處，臥著一頭體型相對較大，一看就知道受了重傷的狼。
    黑色的鬃毛和右耳上的一小個缺口，巴特曼怎樣都不會把它認錯。
    “凱恩！”他試圖上前，卻被女巫攔住。
    少年正要出聲抗議，沉睡的巨狼卻猛地站起來。它靠著牆，呲牙咧嘴一副攻擊架勢。
    紅眼珠混沌不明。
    狼的反應讓巴特曼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地看著昔日伴侶，痛心大過困惑。
    “我們先出去。”安娜低聲說，聽上去不容置疑。
    巴特曼隻能任由女巫把他往外拉。光線的遠離讓巨狼漸漸收起之前的凶樣，它轟地倒回原位，不停地喘氣，就像它下一刻就會死去。
    與此同時，安娜已經把呆愣的少年拽到穀底。
    女巫並沒有很快離去，她隻是找了顆幹淨石頭坐下，等待巴特曼回神。
    山風吹過，少年總算有些清醒。
    “……天呐……”他轉頭看向安娜，看上去就要哭出來了，“凱恩，他……？！”
    “我告訴過你了，”安娜情緒不變，“你的牡狼遭到獵狼人的攻擊。”
    “我得去幫他。”巴特曼轉身走向山壁，他準備爬上去。
    “去送死嗎？”安娜吹吹指甲，漫不經心。
    少年動作停下，然後頹然麵對山壁跪坐。
    “……那不然還能怎麼辦？”沉默許久，巴特曼低吼，“眼睜睜看他死嗎？！在我已經找到他的現在！”
    安娜沒有回答他。
    事實上，女巫站起來，她放下背後的包——直到現在少年才發現女巫一直背著兩個背包。
    “先在這裏休息，到晚上再說。”
    “……”
    看在現在已經是黃昏的份上。
    巴特曼咬牙切齒摳土，好半天他站起來，大步流星走過去拿走自己的包。
    安娜卻沒有抖出毯子。她依舊坐在那塊石頭上，她一手托著下巴，看著背對他翻包裏能用東西的少年。
    “為什麼這次不向我求助？”女巫聽上去像是真的很茫然。
    巴特曼回頭看她一眼，又把腦袋轉回去，“不勞你大駕，我自己來。”
    “可你的牡狼現在誰都不認得，”安娜輕描淡寫點出重點，她注意到少年身子僵了下，“剛才你也看到了。如果你現在接近他，你絕對他會怎麼對付一個在他看來可能給他帶來危險的人類？”
    “他不會攻擊我！”這是巴特曼的回答，“凱恩不會忘記我，他絕不會攻擊我。”
    女巫卻眨著眼睛不依不饒：“如果他攻擊了呢？”
    巴特曼張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如果凱恩攻擊了呢？作為一片森林的領主，巴特曼毫不懷疑巨狼的牙齒會把他的頸子咬碎。
    少年陷入沉思，女巫則垂下眼。
    “那就讓他咬好了。”最後巴特曼說。
    安娜掀起眼皮看他。
    少年閉上眼睛，過了好久他睜開眼睛，竟然笑起來：“反正在我死掉之前，我會把藥劑塗抹在他身上。大不了我在自己身上塗滿藥物，他要願意把我吃掉，說不定還能幫他恢複健康。”
    “我更願意相信你是隨口一說。”安娜說，目光卻沒從巴特曼身上離開。
    少年聞言，挺無奈地聳聳肩，“做沒做到我自己知道就好，又不是做給你看。”
    這答案讓女巫忍不住笑起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讓你願意犧牲那麼多。”
    人總是對世間有非常多的留戀，權勢、金錢、家人、朋友，很多時候他們都會割舍不下這些，以至於死掉都要金錢或信物陪葬，自我安慰一樣尋求最後來自現世的慰藉。
    而據女巫所知，巴特曼父母健在，還有一個年幼的妹妹。
    “你並不是孤家寡人，你與這個世界還有牽連。說放棄就放棄，你不擔心你的親人？”
    這倒是把少年問住了，但很快巴特曼就搖搖頭，他居然傻笑起來：“沒有關係。爸爸媽媽還很健康，他們還有維傑妮卡的陪伴。更何況，他們就算失去了我也還有彼此，但是凱恩隻有我。”
    “……這就是你心甘情願雌伏於他的理由？”安娜的聲調有些提高。之後他得到巴特曼困惑的目光：“雌伏？不，我們隻是陪伴著彼此。”
    “別告訴我他標記了你隻是你對他的遷就。”女巫上下打量他。畢竟怎麼看都覺得巴特曼才是需要被遷就的那個。
    因為他無論性格還是行為都是那麼的……
    “孩子氣。”少年歎了口氣，之後笑起來，“我知道，我很孩子氣。但凱恩更加需要遷就與陪伴，畢竟他孤單地，一個人在那片林子裏待了那麼久。”
    安娜沒說話，她隻是定定看著巴特曼。也許她想到了誰，也許沒有。
    他們沉默了一陣，直到夕陽最後的光在山穀中消失。
    巴特曼搓搓雙臂，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撿些柴火來生一堆火。
    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去了。但在他背過身往有幹柴的地方走時，安娜從包裏掏出一麵銅鏡。
    她兩手捏住鏡子邊緣，古老的咒語她呢喃而出。鏡麵就像落了一滴水的湖麵，蕩開點點漣漪。
    然後，就像景象回放，安娜看到她想看的。
    鏡子裏沒有別的，就是一頭巨大的、威風凜凜的狼，一個瘦弱的少年靠在巨狼身邊。他們的感情就像看上去那麼好。